贾母院里婆子见着两人吵嘴,又见黛似是气狠了,两人都是老太太心肝肉、掌上珠,害怕倘或出事牵连自己,早早往前头去报贾母,贾母知道宝素来痴性,黛又是个性子纤细的,也担心有什么大事,忙派了鸳鸯前来查问。
鸳鸯答应了一声,起身来至西边黛屋子。
她侧耳屏声细听,只听屋内黛默默啜泣,周巧、雪雁等人劝慰之语,不好闯入,只得先着了廊下黛房内使唤往来的小丫鬟进内通禀。
“鸳鸯姐姐可说了是什么事没?”
周巧心内纳罕,鸳鸯自成了贾母身边大丫头,便只知侍奉贾母,从来与府中各主子走动甚少,如今倒自己来了姑娘屋子,只怕是贾母有事交代。
“雪雁,你先给姑娘收拾收拾,我去迎迎。”
问了一声,见小丫头只是摇头不知,周巧扭头吩咐雪雁,又忙出门来接。
黛哭了一场,已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轻易不肯在外人面前丢了体面,在雪雁服侍下净面梳洗罢这才归坐。
鸳鸯随了周巧转进内间,就见黛眼圈红红坐在桌前。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做不知,道:“原是老太太晚间吃了壶酽茶走困,又担心姑娘身子,派我来看看。林姑娘可感觉好些了。”
“劳老太太担心了,累得姐姐大晚上跑上一趟。紫鹃,快快沏茶来!”
黛自知自己的异样瞒不过人,幸好鸳鸯体贴不曾当面点破,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周巧应是,要去奉茶,鸳鸯忙拦了,朝黛笑回道:“姑娘的好茶婢子心领了,只是还得赶着回去,却是不用麻烦了。”
黛这才罢了。
又与鸳鸯闲话了几句,一天下来,精神有些不继,黛伸手揉揉额角,满脸疲惫。
鸳鸯是何等伶俐人,在贾母身边侍奉多年,察言观色技能早已炉火纯青,见状忙朝周巧使了个眼色儿,转身告退。
待得周巧服侍黛歇下,鸳鸯已在外等候多时。
“你说说,刚才两位小祖宗又闹出什么事来了?”
鸳鸯拉了周巧倚着廊柱坐了,细细盘问。
贾母是黛目前在府里唯一靠山,周巧还指着贾母能多护持黛一阵,若是让她知晓宝与黛两人争吵,一次两次可能还觉得是小儿女家情趣,次数多了岂不在她心里留下个黛小性刻薄的痕迹。情分都是要靠维持的,若是耗光了贾母对黛的爱屋及乌之情,那黛在贾府的处境就越是难堪。
于是周巧抿嘴一笑,含糊其辞道:“不过是两个人耍,你一言我一语的对上了,两个都不肯服软。这也不值当说什么,不过是使得孩子气,三日好两日恼的。”
鸳鸯也就扑哧笑道:“都说宝痴性子,依我看林姑娘也不遑多让。自他二人碰头,我们这院子倒生生热闹起来,一日吵两日闹的,只害老太太和我们既担心这个又挂心那个的,他们两个转眼又凑到一头了,饶得我们哭笑不得。”
周巧听罢,深觉有理,连连点头。
说着,鸳鸯又握着她手道:“你在林姑娘屋里待了这久,林姑娘待你怎样?可好相处?有没有为难你?”
周巧见她目光真切,语发肺腑,心上不禁淌过一丝暖流,想着自己好歹也有人真心记挂,不想让她担心,忙打趣道:“姐姐这一串我都不晓得先答哪个了。”
鸳鸯拍她一下,啐道:“你这臭丫头!”
周巧闪身一躲,忙装乖讨饶。
笑了一场,周巧将头靠在鸳鸯肩上,轻声答道:“我家姑娘虽看着冷情冷性的,实际是面冷心热,我在这再好不过了。”
这话说来一点不假,虽在曹公笔下,贾府下人都夸宝钗豁达宽厚,随和大方,黛清高孤傲,目下无尘。
但若真真细论,周巧却觉黛才是至情至性,袭人被王夫人提了姨娘月例,那时她已与宝两情相悦,却也不妒不恼,还亲自上门恭贺;湘云几次三番拿她取笑,她虽生气,却最多也只朝宝撒气,从没提过湘云半分不好,反而待她如亲妹妹般。
反观宝钗,金钏儿投井死了,到她嘴里不过是因她自己糊涂贪顽丧命;因着生气宝拿自己比杨妃,对小丫鬟肆意打骂;说与湘云情同姐妹,抄检大观园后确是支会一声也无,便撇下湘云搬了出去,哪一点不显凉薄。
偏众人都夸她贬黛。想来府里风声还不是看王夫人眼色来使得,她想要金缘成,那碍她眼的黛自是百般不好的。
正想得入神,就听见头上传来鸳鸯幽幽叹息:“这就好,这就好。”
周巧心头一跳,今个鸳鸯怎奇奇怪怪的,她向来不议论主子是非,今个在自己面前公然谈论起宝、黛二人之事已是特别,现在又……
“嗐!谁在那里!”
猛地从后面传来一声呼喝。
两人被这声唬得浑身一颤,定睛细瞧,却是晴雯举了匣子立在下面。
原来宝悻悻回房后懊恼不已,明明自己是去关心林妹妹的,怎么话一出口就控制不了嘴要与她起口角,又想起雪雁说她积食,到底担心,这才忙差了晴雯送药。
“哎哟!你这妮子吓死个人!”鸳鸯用手抚了抚胸脯压惊,忙斥道。
“……”
“我一个大活人走过来你俩都没瞧见,好意思怪我没提醒你们。”
晴雯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今晚月色昏暗,她一进院就瞧见院里黑黢黢一团又没声,走至台矶下见着两个黑漆漆人影一时受惊这才叫出声。
周巧一颗心被吓得跳如擂鼓,好半晌才平复下来,问道:“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来了?”
晴雯才道:“这夜深人乏的,谁耐烦出来。还不是我家那位爷,不知怎的回去就白眉赤眼的直要找什么王太医开下的消食丸子。因这,袭人略劝了劝倒还惹了他好一通话。”
晴雯边说边朝周巧戏谑地笑道。
“不过是略问问,倒惹了你一核桃车子话。”
周巧心思急转,知道这是宝担心黛之故,也不免一叹,懒与晴雯多做口舌,劈手抢过晴雯手中药匣子。
“可真是个强盗性子,不是你先来招我的。”
晴雯手上一松,转眼匣子到了周巧手中。
晴雯牙尖嘴利周巧素来听惯了,也不再争,只笑道:“劳累我们晴雯姑娘了。”
“药到你手,我这差使算是完了,累了一日,我可得好好歇歇。”
周巧撤了架势,晴雯自觉无趣地撇撇嘴,不管二人如何,自顾转身回返。
“这丫头若还是这般狷介性子,早晚要招人眼。”
鸳鸯在旁见着晴雯一番唱念做打,嘴上担忧道。
“我们也只劝她收收脾性,只宝喜她这般模样,反惯得她越发脾气大了。”
晴雯这性子自来如此,周巧也曾暗暗点她,可她只不当回事,反说只要宝不管,旁人也管不到她身上。牛不喝水总不能强按头,周巧也只能多多留心。
鸳鸯听了这话,又想起自己劝袭人时得话也是不被听进去,顿时长吁短叹起来。
过一时,梆子敲了几响,夜色愈加浓厚。
“好了,时辰不早了,老太太那边该叫人了,你好好服侍你家姑娘,我先回去了。”
鸳鸯抬头望天,只见夜色如墨,仅有几许繁星点缀其中,明明暗暗。
“姐姐慢走!”
周巧提了灯亲送鸳鸯出了院门。
今晚原是她守夜,送罢鸳鸯,周巧回房先悄悄瞧了眼黛,见她已睡下,稍稍放心。轻手轻脚地梳洗罢这才躺回内室屏风外的值夜床上。
……
鼓过三更,周巧仍是丝毫睡意也无,她稍稍转过头,一见瞟见放在几上宝送来丸药,一时心乱如麻。
忽闻得内室传来几声咳嗽,她略抬起身子,轻声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内里咳声越重,周巧忙披衣下床点灯进内,掀了帘子一瞧一探。
黛咳得满脸嫣红,衣衫尽被冷汗浸透,周巧忙找了药给黛服下,前前后后折腾一番方渐渐止住。
此时屋外已是天光渐晓,一丝丝晨光透过墙角窗棂撒在素绢屏风上,映出房内朦胧剪影。
“你累了一晚上,赶快去歇歇,叫雪雁来替你就是。”
黛一脸苍白,发丝被汗水浸透黏在额间,却仍不忘周巧劳累,连连嘱咐,说着便要扬声唤雪雁。
周巧忙按了黛躺下,嘴里叨咕道:“我的好姑娘,可才消停会,再莫着风了。”
黛听了话,也不敢轻易动。
“姑娘可是嫌我伺候得不利落,若是如此,我即刻就叫雪雁来。”
黛忙从锦被中伸出手,连连摆手,嘴里急急道:“我再没有这个意思的。”
周巧见黛急的小女儿情态尽显又扑哧笑出声:“我逗姑娘的,横竖已是守了一夜,不差这一时半会的,倒不如让她安心歇息。”
黛这才安心依她。
周巧又端来水替黛上下收拾停当,黛见周巧眼下青黑,着实疲累,忙扯了她上床,主仆二人并头躺着休息。
过一时,听得一声轻叹,周巧睁开眼往旁瞧去,只见黛直瞪瞪盯着帐顶卷草莲蔓样子。
“紫鹃,你说二舅母是不是不喜欢我。”
黛轻声开口,声音低不可闻。
周巧心内微微一叹,回道:“姑娘怎的会这么问?”
“不过是见了今个宝姐姐家来有感而发罢了。”
黛似是睁眼累了,眨了眨眼。
“我小时曾听母亲提起过,咱家太太和二太太闺阁之中常有不睦。”
周巧虽不忍黛因王氏不喜一事伤心,却更不愿黛被王氏伪善所迷惑,索性撕开这层皮子。
“如何扯上我母亲了?”
黛转过头来一脸疑惑。
“原就是闺阁旧事,太太或许也未曾记得,所以便不曾告诉过姑娘罢。”
周巧一点不觉奇怪,从她从府中老人口中拼拼凑凑所知,贾敏虽有些世家千金的清高傲气,为人却算得温柔随和,无一丝骄纵跋扈,待人处事也是进退得宜,举止有度,哪里会想到自己闺中不过与自家亲嫂嫂间的一两句口角会引来王夫人如此恶意。
黛听罢周巧将王氏与贾敏纠葛一一道来,似是受了打击,过了好一晌,才轻声颤道:“原是如此,我还只当是因姨表亲,这才显得亲疏有别,万没想到还有这层。”
她心思细腻,早在进府那日就察觉王夫人好似对自己隐隐不喜,拜见时更是告诫她莫要招惹宝。
偏偏今日薛家来客,王夫人又是率人前迎,又是亲自替宝与宝钗二人引见,如此一对比,这才有今日一问。没想到真能在周巧这得到确切的答案,一时间只觉浑身发冷直颤。
周巧觉察身边黛动静,忙搂住黛想借以怀抱给予黛力量:“姑娘莫要伤心,你还有老太太、林姑爷他们呢,王嬷嬷、雪雁还有我都会陪着姑娘的。”
黛在周巧怀中听她安慰慢慢才觉身子暖缓过来,闻言点点头将身子埋得更深,似是想汲取更多温暖。
安静许久,周巧见黛气息渐平,自己也觉眼皮子重似秤砣,慢慢熟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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