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闲话一回,宝方送了三人到房,正要转身离去时,黛忽叫住了他。
“方才舅舅叫你做什么?”
黛先是语含担忧问一句:“可是又罚你了?”
宝笑回道:“没有什么!不过是过问几句薛大哥哥在学堂的事情,再有吩咐吩咐让我不要在学堂瞎胡闹罢了。”
黛这才放下心点头,又转头吩咐雪雁:“你去把我今个写的那些拿来给他带回去。”
雪雁应是,回身进房。
宝不知黛所说何事,黛也不肯明说,他只得等在一旁,无聊之时又同黛扯了一通。
片刻雪雁方返,手里拿了一叠子黛所抄业,递给宝。
宝接过,细看了两眼,一脸喜不自禁道:“好妹妹,多谢了,你可是帮了我大忙,老爷才说过几天要看我的课业。有了你这份,再有以前下的,就可应付差事了。”
黛看着他一脸劫后余生模样,被逗得嗤一声笑出来:“现在知道急了,早些闲时也不见你多动两笔,只顾着四处乱晃荡。”
宝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若不是老爷看得紧,叫我说这书不读也罢,反正除开《四书》以外其余也不过都是些须眉浊物、禄蠹之人妄解圣人之言胡乱杜撰来的。”
黛看自己一番话招的他又发起痴来,也不再搭理,只命了婆子好生将他送回。
到黛换了衣裳、卸罢残妆,散着乌漆漆发儿懒懒的歪在炕上,瞧着周巧几人在屋内忙活了半晌,道:“忙活了老半天,你们也坐下陪我说说话儿。”
周巧闻言傍着她坐下,一面手上不停将明日黛要穿的衣裳细细叠好,一面道:“瞧着姑娘和宝说完话,兴致就不高,是宝又惹着姑娘了?”
黛翻身坐起,双手抱膝,闷闷说道:“倒也没什么,宝总不爱读书,偏二舅舅看得紧,也不知今日里帮他写的能不能凑上数。”
周巧起身放完衣裳,回身端了盏杏仁露递给黛,见黛伸手接了,开口劝道:“姑娘也别担心,横竖真罚起来还有老太太护着。只是依我说,宝也该被好好治一治。”
“这话怎么说?”
黛被周巧此话勾起,好奇问道。
“先前宝小时不爱读书,瞎胡闹也就罢了,如今正经该读书了,还是满嘴‘禄蠹’之类,政老爷最是看重家中读书门楣的,一听他那话,哪里不会生气。”
“不过是姐妹弟兄们说着玩闹的,哪里值得那么责罚,你是没看见上次他被打得什么样子!”
黛回护道。
“哎哟,我的姑娘,你也不想想政老爷是什么出身的。”
周巧见黛撅着嘴一脸傲娇,心里好笑得很,又跟她细细讲来:“政老爷当年想以科举出身,只是后来老国公病重放心不下,这才上了折子替他求官。这天下父母都有个一般心思,老子没做到的,就盼着子女能做到。政老爷当年没能完成举业,这不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宝身上,自然要求便严苛,偏偏宝最是个不喜读书,他老子见了当然生气。”
黛轻点点头,示意周巧继续。
“再有,宝那话也不对,只要是读书上进的就是‘禄蠹’,那岂不是把他老子也骂进去了,且咱家老爷也是前科探花,科举出身,岂不也成了宝口中之人?”
黛忙摇头反驳:“胡说!爹爹读书做官是了济世于民,任上也是夙兴夜寐、秉政劳民,再不能如此妄议。”
“咱家的人自是知道老爷最是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
周巧忙安抚道,见黛神情不似之前般激动,才又慢慢开口:“只是外人不似自家人,哪里能晓得,他们只会想,他们自家人都骂这些当官的、读书的是‘禄蠹’,是‘国贼禄鬼’,那定然是他家也有这般人了。宝是说得尽兴了,若是这话再被闻风上奏的御史们听着了,却也不知哪天就给自家招来什么祸事。”
黛怔怔愣神,是了,世人都是捕风捉影者多,哪里会管是不是真相如此。
“照你真么说,宝这话是不该说。”
黛呐呐低语。
“话本就不好胡乱说的,他不喜仕途经济,不愿读书上进,本也不算什么错,世上人有千千万,哪能个个都是状元之才。只是世间男子,总得有所担当,他既不愿意出宦入仕,为官做宰的,也总有他路可走,不拘是挥毫舞墨还是研究脂粉,若真做出点什么为,也能让长辈们的另眼相看,不再逼他苦读。可宝呢?”
周巧不禁反问黛。
黛摇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宝虽喜诗文、胭脂却也只当玩闹,何曾想过真要有什么为。
“如今家里老太太、老爷们头前顶着,锦衣食供着,金银石花用着,不用他担心,他自可以每日里姐妹堆里混闹,倘或有一日家里遭了祸,他可能有半点担当得?”
这话一出,黛浑身一震:“倘或有这么一日……倘或有这么一日……”
周巧见她想得入神,知自己今日这番话怕是逾越了世俗规矩,打破了她一贯认知,一时间让她难以接受,遂也不再多说,只道:“姑娘聪慧,尽可细想想。”
说罢扶了黛躺下,替她掖紧被子,转身熄灯歇去。
过了良久,满室漆黑寂静里,只闻几声细细叹息。
想起宝平日身居绮罗锦绣之地,安富尊荣尚未见有寸点为,真要是家事破落,怕是尚无暇自顾,哪里还能担得起
家中重担,黛被周巧一席话说得心乱如麻,一时觉着她说得又几分理,一时又觉着宝不似她口中之人……
独自在床上辗转良久,直到天边渐晓,这才昏昏睡去。
过了两日,周巧收拾了一通,早早和黛告过假,便要往后街上周家所住的屋子去。
黛体贴周巧当差辛苦,不仅许了她可明日再回来听差,还特意替她回给凤姐儿知晓。凤姐儿一来深知黛多得贾母意,二来也不是多事之人,自然满口答应,还要命人相送,周巧推辞才罢。
周巧出了后角门沿着街边往东走去,穿了两条巷子就来到一出小小院落,这正是周家居处。
周巧早些年间穿来之时便随着周父、周母居住在此,后来进了贾母院内当差,这院子也一直是周家人用着。
周鹦哥祖父原来是跟着贾代善上过战场的老伙计,深得贾代善看重,后来旧伤复发,一病去了,贾代善看在他父亲的面上,特将周父安在府门专管大小主子车马出行。周母原是随贾母从史家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年岁到了,便求贾母给配了府中小子,恰巧两人年岁相当,遂成了好事。
周母婚后仍在府上当差,管着府里各院胭脂水粉的采买,虽不像赖家的权势显赫,却也算得上是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的。二人成婚多年,万事遂意,只是子女缘薄,膝下终久只得一女,自是万般疼爱的,更早早求了人将鹦哥送到贾母身边使唤,指望她能得一好前程。
周巧站定,抬手推门进去。
院里周母正在修补衣裳,一听门口动静,往外一瞧,瞧见自己女儿提着大包小包进来,赶忙迎上前。
“你说你,回家还拿这些干甚,也不晓得使个小子告你爹一声,让他托回来多便宜。重不重啊?”
周母口中一面嗔怪,一面抬手来接。
“这不是一时着急忘了吗?”
周巧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朝周母讨好一笑:“不重,我自己拿进去就好,你腰疼受不得累。”
周母闻言欣慰一笑,伸手替周巧拍拍灰尘:“总算养个女儿还算有用,知道心疼你娘老子,不像那糟老头子……”
周巧看着周母又要跟抱怨周父,赶忙开口转开话题:“最近当差不忙?怎么突然叫我家来?”
周母迎了周巧进屋,又一一把东西归置,才解释道:“不是你去了林姑娘身边当差,家里担心想着叫你回来看看。”
“嗯?担心什么,姑娘体贴宽宥,再是好伺候不过,我又是房里大丫头,当差也轻省,你跟爹万事放宽心就是。”
周巧走了半日,口干得不行,找了半日茶水。
“你说得轻巧,我跟你爹费了老大劲把你送到老太太身边,不说让你使把劲往宝身边去,你倒好一声不吭去了表姑娘身边,要我们怎么放心?”
周母把手里茶盅朝她手里使劲一塞,瞪眼骂道。
“老太太发的话,我哪有什么说头。”
周巧嘿嘿一笑,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又把杯盏塞回周母手中。
周母伸手直戳她眉心,嘴里没好气嗔道:“我还不知道你,鬼精鬼精的,若是你不想去,早有千百个法子使出来了,早先老太太想把你给宝,还只是个念头呢,不就被你生生给搅黄了。”
“你们娘俩说什么呢?”
母女俩犹自说得热闹,不妨身后有人声,回首一看,却是周父下值家来。
周母上前服侍周父洗漱罢,三人围坐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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