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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何难？”舒澜气定神闲地踩着一个绑匪的肩膀，“杨喜盟助你们在人世中活了下来，我相信，诸位必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如果按照律法规定来行事，处死一个犯人，要先经由提刑司审核之后报由刑部复审，再经官家应允之后，才能判处死刑。虽然当朝天子“不拘小节”，只要刑部复审无异就闭着眼睛盖印，但整个章程走下来，再快都得过个一年半载。
可这里是申州。
瞒天过海的事情，申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平日里可没少干。杨喜盟虽然不怕死，但他的同伙却未必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斩首。舒澜利用这一点，逼了他的同伙一把。
况且，舒澜也没真打算斩杨喜盟。若他的同伙没有出现在刑场，刽子手会当场装晕厥，监斩官再以“水逆不利行刑”为由，将犯人带走。
“诸位身有残疾，有余力来劫法场的本就没有多少人。更何况，你们要对付的,可是官府，直接与衙役对峙，你们根本就占不了上风。”舒澜话锋一转：“既然你们占不了优势，那就人为创造优势。官府的人，你们动不起，那便只有投机取巧，譬如，剥夺官差的视野。我检查过哑巴孙之前用的信烟，制式简单，工艺粗糙，应该是你们自制的吧？既然能造出信烟，那制造烟雾弹对你们来说恐怕不过只是小菜一碟。利用烟雾弹来剥夺官府的视野，这，便是你们的计划。”
江鱼生小声问道：“为何他们动不起官府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还得从禁酒讲起。”顾梦悄声说，“‘天酿’之所以能在申州落地生根，全仰仗本地官府。起初，官府对禁酒横行之事很是重视，奈何这些走私禁酒的亡命之徒极难对付。在与他们缠斗的过程中，各府衙人员伤亡惨重。后来，府衙中的大人物们便私下与禁酒商达成了协议，申州官府不干涉禁酒走私，禁酒商也不得祸害官府的人。”
“原来如此。”江鱼生恍然大悟，“朝廷都不派人来管的吗？”
舒澜轻蔑地笑笑，意有所指地对江鱼生说道：“皇帝老儿是什么德行，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你难道不知？”
“郎君慎言！”木白看了看萧路衿。
谁知，当木白正担惊受怕地悬着心时，顾梦竟附和起了舒澜：“骂得好！狗皇帝和他手底下养的什么大理寺、御史台之类的家伙，全是些满脑肥肠的废物玩意儿，没一个有用的！”
“阿梦，慎言。”萧路衿柔声提醒。
“有什么关系嘛，姓舒的不是也骂了，大不了大家一起倒霉啊，是吧？”
“哈哈，是啊是啊。”舒澜干笑两声。
“不说这些了，先办正事吧。”萧路衿说道，“快去寻郑老板，他们原本恐怕打算让王老夫人去康金湖见证郑老板的死。”
众人在绑匪们住的宅子中搜索一番，果然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失踪已久的郑久明。他被人用绳索绑着丢在了墙角。
回到郑家之后，萧路衿将事情的原委尽数告知于郑久明。郑久明听罢，面无表情地陷入了沉默之中。萧路衿和舒澜没有打扰他，所有人都退到了屋外。
片刻之后，郑久明也出了屋子。他依旧身着被绑走时穿的那身袍服，灰头土脸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萧小友，可否烦请你带我去见见他？”郑久明哑声问道。
“好。”萧路衿明白，这个‘他’指的是杨喜盟。
“有劳了。”
“郑老板不必客气。”
县衙牢房——
郑久明和杨喜盟的中间隔着牢房的木门，一条又一条的木栏横亘在他们之间。
“你就是我的兄长吗？”
郑久明试探着问，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牢中黯淡无光，杨喜盟并没有察觉到这滴眼泪的存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平静地转过身，背对着郑久明。
郑久明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片刻之后，郑久明再次有了动静：“走吧。”
“这就走吗？”舒澜向他确认。
“是。”郑久明点了点头，“我抢了他的母亲，他恐怕......不愿见到我吧。”
萧路衿看着杨喜盟的背影，开口问道：“你给我们线索，真的只是要我们来见证这一切吗？”
牢房中寂静得落针可闻。见他不答，萧路衿也没有继续追问，转身跟在舒澜和郑久明的身后离开牢房。
结束了。
“舒兄。”送走郑老板之后，萧路衿叫住了舒澜，“此间事已了，不如去我那里吃杯茶？”
“我都去你们不查阁多少次了，要不然，今天就换我来做东，去我那喝一杯？”
“那便叨扰舒兄了。”萧路衿应下了舒澜的邀请。
当晚，舒宅——
舒澜住的地方虽不似郑府那样富丽堂皇，却也别具一格。他的宅子很是雅致，宅中假山都是精雕细刻出来的，别有一番意趣。
然而，进了正厅之后，厅内的装潢竟与雅致沾不上边了。
萧路衿和顾梦在厅中落座。只见墙上挂了许多大红大紫的画卷，虽每一幅都出自名家之手，却丝毫不讲究陈列技巧，只是一股脑地挂在厅堂中，像人傻钱多的大老板为了摆阔而干出来的事。
“......姓舒的，你什么品味啊？”顾梦质疑。
“腰带上挂丑青蛙的人，没有资格批判我的品味。”舒澜立刻反击。
顾梦立时就打不动了。
“真是难为你了，为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还刻意将正厅打扮成这副模样。”萧路衿低头呷了口茶，“我说得对吧？二十一岁中进士，年纪轻轻便做了探花郎的前大理寺少卿，当朝太子伴读苏文澜。”
“谁啊？”舒澜继续装傻。
“别再挣扎了。我连你的名字都能查出来，没必要再继续跟我装下去了。”
“哦？”舒澜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说是就是啊，有证据吗？”
“仓县日光猛烈，本地人大多面目黧黑，况且你还是个商人，平日里必然少不了要奔走盘货，更是免不了日晒雨淋。可你和木白却肤色白净，这说明，你们不是本地人。先前在县衙查王氏来仓县的时日，我顺手在名册上翻了你的名字。果不其然，你是一年前才到仓县来的。”
“多谢夸奖，再下确实肤白胜雪。”
“......辰京贵胄一盏难求的龙凤团茶，你说送就送。”萧路衿装作没有听见舒澜的自吹自擂，“你要么与京中达官显贵相识，要么，你自己就是。你满身大少爷脾气，一看就是在家中过惯了舒坦日子的小公子，所以我猜，你是后者。”
“你对大景律法如数家珍，饱读诗书，武艺不俗，左掌心有厚茧，应是练习射术时所留下的。你举手投足间，尽是士人做派，所以，你不是在准备科考的士族子弟，就是已经有了官身的在朝公职人员。”萧路衿斩钉截铁地说道，“正在准备科考的子弟，不可能会有闲情逸致窝在仓县这种小地方扮演商人，所以，你有官名在身。”
“辰京士族，有官身，现年二十四。我去信找京中友人查了与你同岁，且目下不在京中的辰京籍官员。这个年纪就入朝为官的人本就不多，要排查起来并不困难，我请他将花名册寄了过来。果不其然，我在名册中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萧路衿唇角一勾，“大理寺少卿苏文澜，一年前因断错了案子而被朝廷革职。你到仓县来，也正好是一年之前。这位大理寺少卿有个师父，乃是当今大内第一高手李阵云，使得一手自创的‘烧竹剑法’。每每使出此剑法之后，内力会在行功之人体内翻涌，致使人感到身上发热。你冬日里摇扇，实则是为了在练功之后散热吧？”
先前萧路衿在舒澜眼皮子底下藏起来的信，自然不是什么情书。那就是她委托万足仙寄给武昌明，请他调查京中年轻官员的信。昨夜，万足仙就带着武叔的调查结果回到了仓县。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装了。自我介绍一下吧，在下苏文澜，也就是你口中的前大理寺少卿。”舒澜翘起二郎腿，用扇子指了指身边的木白，“这是我的贴身侍从白穆。”
顾梦想起自己方才辱骂大理寺官员时出言制止自己的萧路衿，以及笑得有些勉强的舒澜，忽感后背发凉。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天酿’一案，你我便各凭本事。萧阁主，小心了，我定会让你的主子丢脸。”
“哈？”萧路衿听糊涂了，“什么主子？”
“别演了，你不就是六皇子派过来的人吗？你妹子和六皇子的门客定有婚约，可别同我说，你不认识六皇子？”
“......确实不认识。见过一面，连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算认识吗？”萧路衿无辜地问道。
苏文澜斜眼盯着萧路衿，完全不相信她说的话。
“至于婚约，那本就是叔父未过问家妹就自行应下的亲事。若非阿衿出了意外，我本就打算在成婚之前带着她逃离辰京。我同叔父早已断了联系，至于六皇子，更是与我兄妹二人无甚瓜葛。苏兄若是不信，大可遣人去辰京打探打探。”
当年“萧路衿”身死，萧震在丧礼过后破口大骂，说萧路衿是“刚养大就被狼叼走的小畜生，半点用都没有。”
那便宜叔父若是光在嘴上骂骂自己，那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又打起了兄长的主意。辰京商会会长有玩娈宠的习惯，早先见到萧路青时，就说他面目俊秀。“萧路衿”死了，可“萧路青”还在啊！萧震决定将“萧路青”送给商会会长，好在萧震的妻子心善，悄悄将此事告知了萧路衿。萧路衿连夜收拾细软，离开了叔父的宅子，这才得以逃过一劫。
后来，叔父发现萧路衿跑了，气急败坏地对外宣称侄子忘恩负义。自己养大的侄子，到头来竟要与他断绝关系。
托萧震的福，凡是与萧家相熟的人，都知道萧震有一个“白眼狼”侄子。苏文澜要是有心查证，不难打听到此事。
“你当真不是六皇子的人？”舒澜再次确认。
“不是。萧震或许同六皇子有联系，但我没有。”萧路衿摇了摇头，“你这么问我，还将我视作对手，莫非......是太子派你来的？说起来，你看不查阁不顺眼，难道说，你在大理寺被革职一事，实为六皇子的手笔？”
舒澜虽不发一语，却也没有反驳萧路衿，算是默认了她的推测。
京中人皆知，太子和六皇子在朝中争斗不休。既然舒澜是太子伴读，那他想必就是太子一党的人了。
“你被革职之后，太子为了向官家请功，暗中派你到‘天酿’在景国的大本营申州进行探查，却发现了我的踪迹。因为那桩可笑的婚约，你把我当成六皇子的人，怀疑六皇子也对禁酒一案感兴趣，这才带着郑老板的案子到不查阁来试探我，对吧？”
难怪苏文澜总是看不惯不查阁，原来他是把自己当成仇家了。
“探花郎，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萧路衿温声道，“家妹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当年放火烧她的人，身上染了‘天酿’的气味。我来申州，就是要让这群无法无天的混账为她陪葬。既然你我目的一致，倒不如共谋此事，各取所需？”
“你要我怎么信你？说不定，你和萧震不合一事，只不过是你二人联手演的一场戏？”
“那苏兄的意思是？”
苏文澜看了看顾梦：“顾娘子，可否劳你暂且回避一番？”
“这......”顾梦忧虑地看了看萧路衿，“他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吧？”
“太子伴读，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性命吧？”萧路衿淡然一笑，“无妨，你先出去等我。”
“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待顾梦退出门后，萧路衿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的宝子已经忘了武昌明是谁了。他是萧路衿父亲萧褚的旧部，指路第二章“萧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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