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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叹了一口气，自谢芷言陷入昏迷之后，她便不再见秦清清了，半夏见过她两次，原本清丽脱俗的人已经瘦的形销骨立，作为一个从小一起长的婢女，看的也只想流泪。
她能理解谢芷言为什么不想见秦清清，她想在秦清清的印象里，自己的母亲永远是运筹帷幄，淡定强大的。
而不是一个被毒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普通女人。
而秦清清不知能不能理解母亲的意思，母亲不见她，她就坐在院子外面的台阶上，从窗户的光亮处猜测母亲是醒着还是睡了。
半夏也一直陪她在这里等着。
又等了约半刻钟，人影从窗口离去，一柱香之后，连房间里的灯也熄灭了。
半夏这才又开口叫秦清清，“郡主，回去吧，大人睡下了。”
秦清清这才耷拉着脑袋一步一回头地回房间。
“半夏姑姑。”秦清清突然开口。
半夏低头看她：“是，郡主。”
秦清清自顾自地说着：“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她从来都不同我亲近，我那么努力地亲近她，她也总是很冷淡。如今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了了，可是她醒着的时候连我的面都不想见。”
半夏当即否认，“郡主，大人怎么可能会不爱您呢。您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的骄傲。”
“不是。”秦清清摇了摇头，“她见面总是要呵斥我，觉得我的礼仪不够好，觉得我书读的不够多，觉得我心太野。”
她说着说着，心情低落下来，“之前在府邸里，有人跟我说，我只是娘亲生下来，用来巩固永安侯势力的棋子，娘亲当时真的杀了爹爹对不对？”
半夏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大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前面半句她可以否认，“大人绝对不可能不爱您，郡主。”
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秦清清纯澈的眼睛，“奴一直跟着大人，当初怀着您的时候，无人知是男是女，大人甚至都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差不多时期生产的孕妇，就怕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意外，她可以用别人的孩子瞒天过海。”
“那我不还是一个棋子吗？用来稳定永安侯府的棋子。”秦清清忍不住大声反驳，挣扎起来。
“您听奴说，郡主。”半夏摁住她的肩，很严肃地道，“您当时只是一个怀在肚子里的孩子，于大人而言，利益至上才是正确的。并且您当时出生是个女孩儿，大人也完全可以换了您，同时生产的四个孕妇全部都是男孩儿。”
“难道我还要感激她没有换掉我吗？”秦清清十分不忿，“这本来就是应该的！”
“不，您不需要感激大人，大人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您感激她。”半夏抱了抱这个年幼的孩子，极力安抚她，“奴只是想说，大人是爱您的，所以将您留了下来。女孩儿在这个世上有多少为难您可能不知道，因为大人将您保护的很好。”
秦清清安静下来，垂着眼眸听她说，眼泪一滴滴落在半夏的肩膀上，沾湿一大片。
“您可能不知道，在雍朝，读书的女儿很少，就连公主，都不过略识得字罢了，想读就读，不想读就不读。到了年龄的女儿家就要出嫁，嫁到别人家里去，一个陌生的，从未见过、相处过的家里。”
“女孩儿只能依靠丈夫，因为娘家可能有兄弟，有嫂子弟妹，不会容许女儿们在家里占据一席之地。而丈夫又是一个从未谋面的男子，公婆是个如何的人也一无所知。”
“那就出去啊！”秦清清反驳，岭南的女子都可以出去挣钱，可以和离，为什么要待在别人家里，大家都有手有脚，为什么要依靠丈夫！
“出去谁能容您呢？京都那样繁华的地方，一块砖砸下来都能砸中一个四品官，没有娘家帮衬，没有夫家支持，您在外面真的能过的下去吗？踩死您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半夏道。
“女儿家要比男人优秀十倍，才能获得别人一句‘跟男人一样优秀’的称赞。大人如果不严厉要求您，不狠心教育您，等您长大以后，如何能自立呢？”半夏叹了一口气。
“大人给了您最好的东西，便是建了女子学堂，您以后嫁娶自由，不用受人桎梏。”
秦清清还是想要反驳，“她做的这一切又不只是为了我，你是她的人，你当然一直说她的好。”
半夏沉默半响，方道：“若是没有好，又能如何夸出好呢？”
秦清清便不说话了，鼓着腮帮子，带着一肚子的气往前走。
走了几步，转身看见半夏还蹲在原地，“走啦！”
半夏这才起身跟上。
回去之后照常服侍秦清清休息。
当秦清清收拾妥当，躺到了床上之后，半夏准备离开，袖子却被一直小小的手牵住。
“半夏姑姑。”刚洗漱好的孩子软软白白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你，叫人心都软上三分。
“那娘亲为什么不肯见我？”这句话一出，半夏便听出秦清清嗓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她重新转身，蹲坐在床旁，摸了摸她的头，“大人现在很难看，她想在您的心里永远是一个强大到坚不可摧的城墙。”
“可是我又不会嫌弃她。”秦清清嘟嘟囔囔道，但是却收回手，将被子往上拉，遮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可是郡主之前双手受伤之后也不想给大人看呀，您当时还特意去打了两个银手镯，将伤疤遮起来，您也知道大人会心疼的，对不对？”半夏循循善诱。
半响，秦清清仿佛被说服了一般，点了点头。
“大人也是一样，您不嫌弃她，可是您会心疼她的。大人不想看见您心疼，她也会心疼您。”半夏温柔地与她额头相碰，“睡吧，大人虽然不见您，但是时不时会叫奴过去，问问您最近怎么样了。”
秦清清沉默了，她又问：“半夏姑姑，看见娘亲那样，您不伤心吗？您跟娘亲感情这么好，看见她那样，您也很难过的吧？”
怎么会不难过呢？
半夏看着她从相府里无人在意的嫡女，一步步算计到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声，看见她省吃俭用也要去京都外郊施医赠药，看着她为了写出治国八策日夜不休，看着她在朝堂之上被人针对，被人谩骂、侮辱、造谣。
自己都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对自己也是一如既往真心相待，只有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自己，才能知道她强大的外表下，经历了多少的创痛，才迎来如今多少人的欢迎爱戴。
有人说她是天才，有人说她是靠着男人上位。但是如果没有能力，哪个男人愿意扶持一个没有支持、没有势力的女人？
“难过的。”半夏哑着嗓子道，“所以大人将奴给了您，还有您在，奴就要一直活着，一直活着。”
活着保护她的孩子，活着看护她的孩子。
谢芷言早就算计好了一切，所以从容赴死。
不说秦玉璃，连半夏都要觉得她狠心，她不光对别人狠，更是对自己狠。
这样的女人，若再给她一次机会，焉能说她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理想呢？
谢芷言再一次陷入了昏迷，而这一次，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气息弱不可查，秦玉璃一直在她的床边守着，每一次探她的鼻息，都很害怕下一次就探不到了。
一弦如同疯了一般将自己关起禁闭来，他不相信自己多年行医治病，却救不了自己最想救的人。
他从来相信人定胜天，也很享受与阎王抢人命的刺激时刻。
可是此时，最想救的人昏迷在眼前，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种绝望的情绪将他淹没，甚至窒息。
可是他还不能倒下，所以他只能一遍遍地寻找着救她的方法。
杨朝夕也在翻着自己母亲留下来的书，她甚至想，要不将曾经那个疯子给秦玉璃用过的法子再给谢芷言用一遍，万一呢？万一活了呢？
可是这个行为太冒险了，谢芷言现在脆弱的就跟一个瓷娃娃一样，总感觉握住她手的力气再大一些，她便要碎掉了。
所以每次看见秦玉璃去握谢芷言的手，她都忍不住提醒“轻一些”。
冯才也很关心谢芷言的情况，时不时带一些民间的大夫过来看谢芷言，可是每个大夫都是摇着头叹着气出去的。
或许确实如谢芷言所言，她没有一丝遗憾了，她已经圆满了。
单枪匹马入百越族阵营救下秦玉璃已经使她名震岭南，后与神医一起治愈时疫，又是大功德一件。
她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她身边都是爱她的人，她爱的人也都在她的身边，她还有什么遗憾呢？
可是每次，都有一个声音藏在最心底，在她每次觉得自己可以放心死去的时候问她，“你真的完成了你想做的事情吗？”
“你真的甘心就此死去吗？”
“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这么多要做的事情可以做，你就此死去，剩下的事情你要交给谁？你的女学怎么办？你的女儿怎么办？你能保证秦玉璃不会为了照顾秦清清，而另外娶一个妻子吗？要是秦玉璃变成了你的父亲谢策那样，怎么办？”
“你在九泉之下，真的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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