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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阿渡走出客栈，看见长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先前被火势惊吓的人群不再恐惧，反而凑到了海边，乌压压的人群面向倒海帮燃烧的方向，口中啧啧称奇，阿渡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在凡人们的眼中，倒海帮在海上燃烧，无异于移山填海，是神迹。
阿渡渐渐被挤出了人群，她站在乌泱泱的人头后，回想着汀兰话中的意思。
仙门大会有危险，汀兰好像知道什么，又不欲对她说明，九大仙门齐聚，会发生什么呢？
阿渡慢慢向后退，被人群无意推搡了一把，她一时没站稳，脚底一空，却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她回过头，看见一位满脸风霜的老妇。
“谢谢婆婆。”阿渡礼貌道，对方豁着一张没有牙齿的嘴，笑呵呵道：“好灵巧的小姑娘，你也是来修仙的？”
“修仙？”
“是呀！”老妇乐呵呵道，“都说觅仙府风水好，盛产大妖和魔物，很多人都赶到这里来修仙呢。”
阿渡心中讶异：盛产大妖和魔物，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凡人难道不应该为此感到害怕吗？更何况，赵不执曾经说过，觅仙府因为靠近倒海帮，在其治下比较平安，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什么魔物了。
老妇像是喜爱极了阿渡，一双手在她手臂上不停地摸，打开了话匣子：“我原本不是觅仙府的人，带着孙子定居在这里，就是想要求一段仙缘呢。”
“您的孙子呢？”阿渡问。
“已经被仙门挑选上，带走啦！”
阿渡随口问道：“哦，去了哪家仙门？”
老妇充满骄傲的说：“通天教，我孙子去了通天教！”
阿渡低念道：“通天教……”隐约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她想起自己还没有认真问过赵不执，九大仙门究竟是哪九个仙门，通天教是其中之一吗？
阿渡搭着话说：“觅仙府不是靠近倒海帮吗？怎么没去倒海帮？”
老妇道：“倒海帮？那是什么江湖帮派，怎么能和通天教比？”
阿渡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老妇，对方虽苍老，眼神却并不浑浊，反倒有力而精神，她没去和老妇争辩倒海帮不是什么江湖帮派，转而问道：“您的家人呢？”
老妇摆摆手道：“家里没人啦。我就在这里，等我的小孙子回来。”
“那您住哪儿？我扶您回家吧。”
这时候，老妇好像忽然糊涂了起来，她指了指东边：“在那边。”又指了指南边，“好像在那边。”过了会儿，恍然大悟地指了指北边，“在那边！”
阿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北边空荡荡一片，那是倒海帮曾经盘踞的地方，眼下只有一个巨大的空洞留在原地。
阿渡心想，这位婆婆可真是老糊涂了，大概是忘了自己的家到底在哪儿，孤身一人，走丢了。她有心想帮助这位老妇，谁知一转头，老妇竟然不见了踪影。
她原地找了一圈，没看到老妇，按道理，对方年老体迈，走不远的呀！她随手拉住一位行人，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位老婆婆，她满头白发，额上有许多皱纹，呃……”她意识到自己的描述太泛化了，老妇无非都是这般长相，转而道，“可是她眼神很利，不像个老人，看上去很有力量。”
行人先是茫然了一瞬，片刻才道：“你是说，那个石像吗？”
“石像？”阿渡道，“不是，我是说一个活人，她……”
随着行人的手往旁边一指，阿渡看见了一尊石像，她的声音随之截断。
那是一尊立在海边的人像，不知经过哪位名家雕刻，栩栩如生，苍苍的头发，额上的皱纹，还有那一双有神的眸子，正定定地凝视向远方——这就是阿渡刚才看到的老妇。
“可是……”阿渡喃喃自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
行人道：“很像人吧？这其实是礁石天然演化而成的，我们觅仙府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有一位老妇，她独自一人带着儿子生活在这里，可是，她的儿子被邪1教抓走了，她便每天守候在海边，等着儿子回来。久而久之，她变成了一尊石像，永远地站在了这里。”
是孙子。阿渡心道。
她问：“什么邪1教？”
行人道：“哪里知道的那么清楚，传说嘛，就是这样的。”
阿渡追问：“通天教吗？”
行人说：“通天教，那是什么？我只知道，传说中慧谷真人掘开灵脉，史称天通。你说的通天教，我没听说过。”
阿渡眼睛蓦的一下睁大了：“天通？你说天通？”
她想起来了！赵不执曾经说过，三百年前，慧谷真人掘开灵脉，凡人从此可以修仙，史称天通！
“三百年！”阿渡抓紧行人，问道，“这座石像在这里是不是已经有三百年了？”
行人见她神色不对，有些害怕，扯出自己的衣袖，一边向后撤一边道：“不知道，除了慧谷真人，谁知道三百年前的事情。”
阿渡松开手，愣愣地看向那座石像，她走到石像面前，对上老妇向前凝望的眼睛，喃喃道：“你还在等你的孙子吗？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回答她的是嘈杂的人声，还有海边的风声。
阿渡镇定下来，她捡起一根树杈，在滩涂上勾勾画画，试图拨开岁月的迷雾，寻找三百年前的真相碎片。
三百年前，有一个通天教，就靠近觅仙府，向凡人中收取学徒。
阿渡在滩涂上写上觅仙府，又写上了通天教几个字。
可是现如今，通天教已经消失了，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通天教，取而代之的，是九大仙门。
阿渡在觅仙府旁边写了一个倒海帮。靠近觅仙府的，有倒海帮，还有……
阿渡在脑海中回忆一路走过的旅途，又在滩涂上写了蓬莱仙宗几个字。她凭着记忆估算，蓬莱仙宗，距离觅仙府也不算远。
三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令九大仙门取代了通天教？
通天，天通……
阿渡的目光落在蓬莱仙宗几个字上面，迟疑着伸出树枝，在通天教和蓬莱仙宗上画了个等号。
如果通天教没有消失，而是又另一个仙门取代了呢？
正如电脑中去掉一个文件最彻底的方式不是删除，而是覆盖……如果那个覆盖掉通天教所有记忆的，是蓬莱仙宗呢？
觅仙府，她降临此世最先到达的地方。兜兜转转，好像又回来了。
她生出一种预感，三百年前的通天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被人遗忘的过去，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一切的开始。
阿渡忽然站了起来，她意识到，赵不执此去，也许真的会遇到危险，而她不能安心等在原地，让他独自一人。
她复又望向老妇，低声道：“婆婆，我要去探寻真相了，希望能帮你找到你的孙子，再见。”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阿渡乘风而起，飞向了蓬莱仙宗所在的方向，而在她的身后，那块屹立于海边，守望了三百年的礁石忽然化作了灰飞，消散了。
——
慧谷真人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见自己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在凡人中打转，在柴米油盐中忧愁，他擅长绘画，于是被邪1教宗门抓去为他们绘制歌功颂德的壁画。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那是邪1教，只觉得那些人和妖魔一样，会操纵天地之能，是很厉害的人物。
进来了之后，他虽不是宗门内弟子，但每日里在核心区域绘制壁画，却旁观了许多外人并不知晓的事情。
核心区域是一片血池，每一天，他们都会向池子里扔进去活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
他高高兴兴地来，日复一日，便开始战战兢兢地活。
他害怕有朝一日，被扔进血池里的人是自己。
后来……
后来血池爆炸了。
宗门里的人恶有恶报，全都死于那场爆炸，他当时躲在矿洞中作业，侥幸躲过了一劫。
他从爆炸的余波中清醒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出矿洞，不知怎么就跑到了血池边，他看见到处堆满了尸体，宗门弟子的残肢断臂铺了满地，他小心翼翼的踏过去，看见血池的底部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永不凝固的鲜血向下流淌，很快流干净了。
深不见底的血池露出了底，与此同时，他看见下面露出了一块巨大的苍白。
他明明很害怕，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趴在血池边，向下面探头张望。
他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头骨，空洞的眼眶，足足有他整个人那么大。看见头骨的瞬间，他的神魂被那副眼眶攫取，一瞬间，有无数信息被动的灌输进他的脑海，时间跨越了鸿蒙伊始到人类诞生，广度涵盖了山川大地到万物苍生……
他头脑的容量承受不住这样海量的信息，鲜血从他的七窍中流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获知了无数信息与知识之后，来自于神魂的摄取停了下来。
他的手从头上松懈下来，怔怔然起身，望向头骨。
一个男孩，静静地躺在眶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