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知县这话,许翎竹不仅不觉害怕,反倒笑了:“就凭桂川县兵力,可拦不住我们。”
知县目色一沉:“你想与官兵为敌?”
许翎竹仍是笑:“逃走是很容易的事。”
“你们能不能安静些?”宗暮非重重吐了口气,面色不豫道,“无关人等都出去,想吵架想打架都出去打,不要干扰我诊脉。”
许翎竹一挑眉:“知县大人,请?”
知县心中忿然,却不敢驳斥宗暮非,又怕真的影响他诊脉,只得甩袖离开。许翎竹也随即走出屋子,然而她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晒一晒太阳,却见知县身边侍卫抽出了刀。
她皱起眉头,听知县威胁道:“姑娘与宗大夫似乎交情匪浅,如果……”
话才说了一半,他和侍卫都没有看清许翎竹究竟是如何动的,侍卫就发现自己手里的刀不见了。
再抬眼,刀已被许翎竹拿在手中,她仍站在原处,只衣带随风翻飞,好似是那刀自己飞过去了一般。
“知县大人不是江湖人,有些事情,恐怕不太清楚。”许翎竹好整以暇地笑笑,“我都说了,就凭桂川县兵力,拦不住我们。如果我们偏不为令千金诊治,你又能拿我们奈何?即使我现在杀了你,周大人也会看在全城百姓的份上,恕我们无罪吧?”
知县脸上阴晴不定,但见她形如鬼魅,也不敢再轻举妄动。身后屋门推开,宗暮非走出来,方才二人对话他早已听在耳中:“令千金我自当尽力救治,这是我为医者的本分。我只劝您不要再无事生非,我不会杀您,但她是江湖第一魔头。”
许翎竹迎上前,顺手把刀扔还给侍卫:“这就诊完了?”
宗暮非不以为意道:“倒不是稀奇的病,但并非此次瘟症,所以青蒿鳖甲均用不得。我再去另开方子,吃个三五副就能痊愈。”
“不是瘟症?”许翎竹一顿,立即回身敲诈知县,“朝廷赏银只够支付瘟症诊金,令千金的诊金要另付,不多收,二十两银子。”
宗暮非轻笑一声,没有阻止,知县闷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间挤出一个字:“好。”
“成交了,叫你的人随我们拿方子去吧。”
许翎竹转身往前院走去,宗暮非在一旁挖苦她:“你还真是个魔头。”
许翎竹笑得眉眼俱开,似乎对“江湖第一魔头”这名号十分满意:“你话都放出去了,我怎么也要实至名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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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千金的病不难治,城中百姓却有几人始终低热不退。宗暮非将那几人安置在城中一家医馆,他自己也住了进去。
夜阑人静,宗暮非房中灯烛却仍然未熄,许翎竹捧着一包点心,从后窗翻进屋。
“你不能走正门吗?”听到动静,宗暮非无奈地放下书,转过身来。
“有什么分别?”许翎竹走到桌前,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从晚饭后你就在看书,也不知多燃几支蜡烛,当心瞎了。”
“你能不能不诅咒我?”宗暮非没好气地说,但还是起身点燃了四五支蜡烛,烛光充盈于室,屋子立时间亮如白昼,“这是什么?”
“什香果。”许翎竹笑道,烛火映得她双眸熠熠,“桂川县一带特有吃食,将几种瓜果裹上面粉炸酥,别有一番特色。”
“我不吃,你吃吧。”宗暮非叹声,“还有其他事吗?”
“有。”许翎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再有一刻就到丑时了,我困了,如果你仍不睡觉,我准备打晕你。”
宗暮非一怔,这才转眼向窗外望去。夜空明月高悬,繁茂枝叶在晚风中轻摇,荡进一室光影。他合上书,又将才刚燃起的灯烛都熄灭了。
“睡觉,这就睡。”
说完就转身向里屋走,一边拔下束发玉簪,脱去外袍,将鞋子一踢,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床。
“我要睡了,你还不走?你还有什么事?”吹熄床边最后一盏烛灯之前,他扭头看她。
“今天倒是利落,果真对付你啊,威胁最有用了。”许翎竹好笑地看着他,又拎上油纸包,翻出窗子离开了。
烛灯熄灭,屋内只余月光,宗暮非在昏暗中又叹了口气。
他日日挑灯夜读,是因他找不到治病良方,她不睡觉,凑什么热闹?她定是算准他见不得她熬夜,才想了这样一个温和却狠毒的法子。
可——他确实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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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十五日,最后一个病人才终于退了热。
宗暮非一直循着先前病例,滋阴潜阳,引火清热,然而这人素体湿气郁结,病程又长,才导致内热难除。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彻底改变思路,用了一个白术加人参的方子,两副就退了热。
这期间,□□礼派往各村落的士卒陆续回城,四周疫情,也尽数得到了控制。
最后一队士卒回到桂川县,这场瘟疫彻底结束了,宗暮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屋一连睡了五个时辰。
而许翎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礼拿赏银。
宗暮非正在屋子里睡觉,于是她拽上了颜子畯。
□□礼设宴招待,桌上除去他们三人,知县也在场。□□礼不知许翎竹和知县过节,为二人彼此引见,许翎竹只作不知,笑着行了一礼,那知县面色却有些许尴尬。
□□礼为许翎竹斟酒:“宗大夫劳碌数日,我却未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
“周大人也并非桂川县人,不必拘这些虚礼。”许翎竹笑着道,执起一盏酒,“宗神医累了几天,只需要睡觉,咱们还是不打扰他了。”
“这几日,同样辛苦许姑娘了。”□□礼也执一盏,与许翎竹轻碰,开门见山地说,“许姑娘,当真是栖归楼许楼主?”
许翎竹执盏之手微微停顿,而后望着□□礼,落拓一笑:“不错,看来周大人,已调查详尽了。”
“哈哈,”□□礼笑着将酒一饮而下,“许楼主性情直爽,果真是江湖人。”
许翎竹亦饮了酒,笑道:“江湖人各式各样,周大人可勿要以偏概全。”
“如此,倒是我失言了。”□□礼夹起一筷青菜,示意几人自便,“但我还有冒昧一问——许楼主腰侧之剑,就是江湖传得沸沸扬扬的妖剑吗?”
“是啊。”许翎竹拿眼风扫了一眼面色青白的知县,毫不客气地将鸡腿夹进自己碗中,“怎么?周大人听过传言,也觉得它是妖剑?而我——妖剑之主——将会祸乱江湖?”
人们惧怕未知,惧怕力量,是以惧怕寒星剑,乃至因惧怕而生的恶,她都可以理解。
畏惧、怨恨和杀意,她也都习惯了。
只是,万一发生冲突,她自己倒没什么,带着宗暮非和颜子畯两个拖油瓶逃走,是不是……有些困难啊?
她正暗自盘算,然而,□□礼却摇了摇头。
“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他看着她,目光平静温煦,“许楼主若真有心为恶,怎会不辞辛劳,来桂川县救治瘟疫?宗大夫那样的神医,又怎会甘心追随你呢?”
许翎竹不由得顿住。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腿半晌,才道:“周大人或许不知,我杀过很多人。”
□□礼轻笑一声:“我也杀过很多人。”
知县听着二人对话,指尖抖得筷子都要握不住了,许翎竹静默少时,却未再说什么,继续吃起饭菜,而颜子畯却似若有所思,眉心的结始终未有舒展。
□□礼也未再提栖归楼和寒星剑之事,转而与几人谈论起桂川县风土民情,知县这才终于觉得能喘过气了。饭后,□□礼将赏银交给许翎竹,又说不妨再休息几日,她却婉言谢绝,就此告了辞。
于是宗暮非一醒来,就发现他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许翎竹和颜子畯都在屋里等他。
——确切地说,他是被他们二人的动静吵醒的。
“你……”他看了眼将明的天色,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才寅时吧?你们都不用睡觉吗?”
“赏银拿了,行李收了,该出发了。”许翎竹笑得和蔼可亲。
“这就拿了?”宗暮非一怔,连忙道,“先前说好了,赏银有一半是我的。”
许翎竹双眼微眯,像一只狐狸:“一刻钟之内出发,就是你的。”
迫于威胁,宗暮非只得腹诽着下了床,三人趁天色未明,离开了桂川县。
“我总是怕夜长梦多,毕竟我的人头,比这些赏银更值钱。早些出发,没有坏处。”出了城,许翎竹向宗暮非解释道。
“我看桂川县一派和睦之景,就你疑心重。”宗暮非打了个呵欠。晨日未升,只一团团胭脂色云霞缀满了天空,映在露水上千回百转的光影。
许翎竹未置可否,又问颜子畯:“你有何打算?”
颜子畯沉吟片刻,道:“我想随你们去栖归楼。”
“去栖归楼?”宗暮非奇道,“你不想杀我了?”
颜子畯紧抿嘴唇,摇了摇头:“我现在先不杀你,但若有一日,你做出违背医道之事,我一定不会再饶过你。”
宗暮非停顿片刻,终笑着轻叹:“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篇结束啦~谢谢大家后面几章是许翎竹和宗暮非一路见闻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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