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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军势如破竹,已攻下了整个郿襄郡——洛州最西边的郡城。
郡府最先失守,各县纷纷投降,祈军一路畅达无阻,自郿襄郡进入俞州。然而集安郡郡尉却集结了附近兵马,坚守不出,十日过去,仍在负隅顽抗。
祈军就在城外十里处扎营,周边百姓四散避难,荒无人影。祈军正在思考的,是强攻集安郡,补充粮草和兵器,还是绕道而行,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俞州,直取王都。
许翎竹借丛林和山峦掩藏踪迹,隐伏在军营附近。
她从未质疑过方恂的能力,但他们攻破徐明关,长驱直入的速度,还是令她有些意外。根据她路上打听到的线索,祈军似乎是强攻下了徐明关,而后屠杀全城,以示威慑,之后几处县城,包括郿襄郡郡府,都因恐惧于祈军的强大和残忍,而迅速投降了。
这样置两国将士性命于不顾的狠计,大概是方恂的主意吧。
她已在军营附近潜伏了一个昼夜,倒不见祈军有什么异动。时节已经入秋,洛州虽然靠南,天气也渐渐冷了。枝头的叶子染了薄霜,睡上一夜,寒意沾湿衣袂,她决定不再等了。
再等下去,祈军就该拔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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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方恂的营帐依旧灯火通明,他坐在座椅中,冷眼望着面前之人。
“方恂!你不要不知收敛!皇兄视你为上宾,本王才一直对你礼待有加,但你不要忘了,谁才是祈军统帅!”
“是王爷一意孤行,我都是为了祈军的胜利考量。”方恂冷冷道。
“本王也是为了祈军!”
应将军站在朱玉珥和方恂之间,不知该如何劝解。说实话,他站在方恂一边,再有月余便要入冬,祈军不习惯寒冷,万一赶上落雪,行军亦会变得困难。越军已在路上,他也认为应该保存兵力,绕过集安郡,尽速向东北方行进,甚至可以绕道越军背后,杀越国皇帝一个措手不及。可是朱玉珥却打算先取集安郡,说后患不除,到时前后夹击,只会对祈军不利。
朱玉珥的担心也不无道理,那集安郡郡尉是个硬骨头,又通晓兵法,如若不除,必将成为巨大的隐患。不过更重要的,是朱玉珥终究是祈国王爷,此次行军的主将——这不是他能肆意顶撞和得罪的人。
但方恂不在乎他们的身份,甚至神情都一动未动:“我劝王爷还是尽早放弃集安郡,如此僵持下去,对祈军与王爷都有害无利。”
朱玉珥重重一拍桌子:“放肆!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治你的罪吗!”
方恂面无波澜:“王爷不是糊涂人,应该明白,若没有我,祈军此战必败。”
朱玉珥顿了一下,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间迸出话来:“若没有祈军,你也无法达成你的野心!”
方恂似乎微微勾了勾嘴角,然而痕迹浅淡,仿佛只是他们的错觉。他的语气仍然平凉而冷漠,如秋夜无情的风:“与越国接壤的,不只有祈国。我只是觉得,与祈国联手,更快一些。”
朱玉珥一下子没了话。
他沉下目光,声音不禁有些发哑:“如果本王强行攻城,你要如何?”
方恂淡淡地道:“山中多瘴气,王爷小心,切莫贪凉。”
朱玉珥心里一抖,仿佛漫山遍野的瘴气真的一瞬间蠢蠢欲动,从四面八方涌进了营帐,盘踞在他脚底。他一时身子僵硬,额头冒出冷汗,忽听帐外传来一阵响动。
“你是……”
质问戛然而止,接着是两声钝响,随后一人掀帘走入。
夜闯营帐,又如此悄无声息,难道是敌方杀手?朱玉珥和应将军齐齐转身,右手已搭上腰侧长刀,却听方恂淡声制止道:“住手。”
“你……认识她?”朱玉珥不敢回头,仍紧紧握着刀柄,来人倒似乎没有杀人之意,只安静地站在营帐当中,却又带了不怒自威的压迫。
“放下刀,你们打不赢。”方恂起身,走下高台,安静地看着来人,“你来了。”
“她是——什么人?”朱玉珥咽下一口口水,鼓起勇气厉喝,事事听从方恂,他长武王的面子往哪里搁?“半夜私闯军营,打伤士卒,乃是重罪!军中法纪为先,即使是你,也不能包庇她!”说着,又将刀抽出一寸。
“不要送死。”方恂漠然阻止道,“她是栖归楼楼主,许翎竹。”
朱玉珥身子一僵。
这就是……那传言中的妖剑之主?
冷汗循着脖颈滑进衣领,肌肤间传来瘙痒,他却一动不敢再动。方恂缓步越过二人,一边平淡地道:“王爷与应将军先回去吧,不妨通知将士们,明日寅时,拔营启程。”
朱玉珥咬了咬牙,眼中有些不甘,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收起刀,大步走出营帐,应将军向方恂抱拳道了声辞,也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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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寂声响。
很久之后,方恂终于先开了口:“看来,你都已知晓了。”
“嗯。”许翎竹静静道,烛焰在她眼底摇曳,如同秋日滚烫的叶色,“方恂,停手吧。”
方恂看着她,一言不发。
许翎竹垂下眼睫,好像一对收敛的蝶翅:“唐璃的右手没了。”
方恂眉心一顿,但仍没有回应。
“皇上也已经都知道了,越国的皇上。”许翎竹轻悠地叹息一声,那烛光似乎也跟着晃了一晃,“他已经控制了栖归楼,他以所有人为人质,让我来带你回去。”
方恂终于开口道:“你既已知晓前因后果,就该明白,我为何会做到今日这一步。”
“我明白,”许翎竹抬起头,不由得抬高声调,烈烈的火漫出双瞳,“可是我不能置栖归楼于不顾!再这样下去,栖归楼所有弟子都会没命!”
方恂淡淡移开视线:“我要为方家报仇。”
“在栖归楼,我和皇上谈过。”许翎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劝说道,“皇上和先皇不同,他是一位仁君,明君,只不过,他也是人,总有思虑不周的时候。方家,还有林家冤案,是他一时疏忽,他已经认了错,说会传回旨意,让刑审院重新定案。他会给方家和林家正名,会向天下说明当年的实情,所以,你就不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报仇了。”
“疏忽?”方恂却淡声反问,“只一句疏忽,就可以抵消过错吗?”
“你还想要其他补救,我们可以再与皇上详谈。”许翎竹恳切地道,“人死不能复生,难道你制造战乱,民不聊生,就是为方家报仇了吗?”
“人死不能复生,是啊。”方恂平淡地重复着,“所以,人都死了,他再惺惺作态,我也没有兴趣了。”
“你就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攻下王都,才能消解怨恨吗?”
“方家三族性命,总不能这样轻飘飘地一笔揭过。赵家的江山,本就该有方家一份。”
“你——”见方恂如此冥顽不灵,许翎竹忍不住有些火大,然而脑海中却蓦然闪过一个念头,她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为何一直不见月泉?她在哪?”
方恂寂静地回望着她,烛焰的光,好似一丛丛冥火。
她的手抖了起来。
“月泉在哪里?如果你不说,今夜我就算杀遍全营,也要将她找出来!”
方恂的神情却仍如一面无风的湖:“她死了。”
许翎竹觉得心脏“咚”地一跳,眼前倏忽黑了一瞬,营帐内无数惨淡的灯火好似一幢幢鬼影,漫漫无边的昏暝之中,她听见方恂又道:“不过,多亏月泉,她潜入敌营,杀死守将,我们才能里应外合,在短短一夜之内攻破徐明关。”
“你疯了!”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双耳好像有巨大的噪音轰鸣,他刚才的话仿佛是从冥府般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为何要让她去刺杀!你打仗便打了,为何要带上她!”
“月泉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方恂淡淡道,平静得冷漠。
“身份?她是林将军的女儿又如何?她也是栖归楼之人!她是你的师妹!是我们的朋友!”林月泉死了,她该如何向林月清交代?她又该如何向自己交代?
方恂安静地解释:“月泉被杀,亦在我预料之外,我并非故意让她去送死。不过,林家之仇,我会替她去报。我和先皇不同,他日攻陷王都,我不会忘记月泉的功劳。”
“报仇?功劳?……”许翎竹喃喃,眼底的光终于渐渐恢复清明,“你真的疯了,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那么在乎报仇雪恨,那么在乎功劳赏赐吗?——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和我回栖归楼吗?”
方恂幽深地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好!”她铮然出剑,剑尖染着幽冥,却带了无法遏制的颤抖,“栖归楼你不要了,我要!你不屑于保护,我来保护!如果你不肯停手,那我即使杀了你,也要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