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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站定，二人就立即再一次向前掠了出去。
方恂一剑自左而右，砍向她脖颈，许翎竹错开步子，斜斜一剑去挑他剑柄，方恂后撤一步，左手劈向她小臂，她却猛地将剑一横，欲削他咽喉，方恂向后一仰身，剑锋急转而下，攻向许翎竹下路，她不得不向后迈开一步，然而方恂剑势未停，更进一步，便去砍她另一只腿！
许翎竹急忙向后连错三步，同时收回寒星剑，去截方恂剑势——她看得出，方恂不想让沉岚剑与寒星剑相碰。方恂果真收了剑，然而却再进一步，左掌拍面而来！
她方才一心防备下身，方恂这一掌，她竟疏忽了！
狂风猎猎，直袭双目，她心知若被击中，定会立时性命不保！她连忙加快脚步，斜了身子，再向后退去，同时左手凝起真气，去挡方恂那一掌，而右手手腕一转，寒星剑变斩为刺，如电破空，直入方恂心口！
她同样不指望这一击能伤到他，说实话，她虽然答应了宗暮非一定会回去，但究竟该如何打赢方恂，她其实毫无把握也毫无计划——她只是想借这一剑，逼开方恂，给自己一个喘息之机——
可剑尖传来的触感——
可寒星剑，竟真的穿过他飞扬的长衣，刺进了他的心脏！
她一瞬间惊骇得僵硬如死，方恂那一掌去势却未停，携着千钧之势，正击在她左肩上！
她未及凝气作防，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她听见肩胛骨断裂的脆声，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握剑的手，倒退了几步。
再抬眼，心跳猛地止住。
他心口那一簇鲜红，比刀子还要锋利，狠狠地剜进了她心里。
“方……”不知是不是因为口中血腥，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竟一步也不能动。她明明只是为了逼开他，她其实没有想要杀死他——她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打伤他而不杀死他，然后将他带回栖归楼，她虽然说着即使杀了他，也要带他走——
可她从未想过，真的要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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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恂的目光，却仍一如往日地淡然。
他看着刺入胸口的剑，停顿稍许，又抬眼看向许翎竹。他神色清平若无，只因疼痛而稍稍蹙起眉心，好像他早已预料到，他会死在她剑下。
何需惊惧，又何需难过呢。他想，明明是她亲口说，她要杀了他。
她做到了。其实这些年，他被俗事牵扰，反而是她始终没有疏于练剑。她的剑术，或许已经比他更强。
或许，这也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吧。
他觉得身子在慢慢变冷，像是逝去的秋季，终于走向寒冬。他看见她的眼中浮起浓重的痛色，她迈动双脚，似乎想上前来，他却向后退了一步。
她于是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可他的背后却是断崖。山风吹散了心口最后的温度，他看着她，最后看着她，又向后退了一步。
她惊骇地拔足奔向他，却没能来得及，抓住他迅速坠落的衣角。
跌落之前，他寂静地浮起一弯笑影，无声而无息，像一个转瞬即逝的梦。
转瞬即逝，如他消失在茫茫山谷中的身影。漫山漫野的树木映着红霞，好似是被他的鲜血染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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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左手，已完全不能动了。
但她却似乎感觉不到手臂的痛，她也感觉不到心底的痛，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声音、光影、触觉，消失了痕迹，她独自坐在空寂无人的山崖边，什么都没有想，直到夕阳一寸一寸没入了黑暗。
冬夜寒风穿过骨头，她的心跳，也一并结上了冰。
她该离开了。
他不会再回来了。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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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到山下，繁星已经升起，熠熠银河，映亮了广袤的天地。
山脚静无声息的林野深处，她看见一个白衣长衫的身影，正立在深夜冷朔的寒风中。
她静默地走向他，在他身前停住脚步，然后将视线转向站在他身侧，那个寂静黢黑的影子。
“你……”宗暮非顿了一顿，“你受了伤？”他上前来，不由分说地往她嘴里塞入一颗药丸，然后借着星光去查看她左肩的伤势。
就好像这只是很平常的一日。
许翎竹不作声地任由他处理伤口，目光仍落在那个黑衣人身上。
黑夜之中，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见他身形削瘦，呼吸深长，周身散发出锋锐之气，就像他腰侧的短刀。
他不是栖归楼弟子。
“许楼主。”那黑衣人向她微微颔首，“我是皇上的暗卫，南陔。”
原来是六笙。他一直跟着她吗？许翎竹想着，却未发一言。
南陔静了片刻，许翎竹始终未言，似乎终于觉得等不到许翎竹的回应了，于是开口说明来意：“皇上听闻许楼主与方楼主将于南青山一战，十分关心，故特意遣我来山脚等候。许楼主左肩……可是被方楼主所伤？”
许翎竹仍看着他，没有回答，眸子里漆黑如夜，却落不进半点星光。
南陔只得直奔主题：“请问，方楼主现在何处？”
许翎竹终于开口，语气像一块冰：“他死了。”
宗暮非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南陔也不禁一怔：“死了？”
许翎竹平静地道：“他被我杀了。”
宗暮非敷好药，将布带在她肩头系紧，而后担忧地攥紧了她的衣摆。她的语气实在平淡得诡异，他不知道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恂为何会被她杀了，又是不是真的被她杀了。他现在只怕他没有抓紧她，她也会立即消失不见。
南陔紧皱起眉，看了看许翎竹空荡荡的腰侧和双手：“那……寒星剑呢？”
许翎竹似不以为意：“和方恂一起，落崖了。”
南陔眉心更深：“真的？只凭许楼主一言，我恐怕无法去向皇上复命。”
许翎竹淡淡掠了他一眼：“那么，你就亲自去崖底找吧。我也希望不是真的，若你找到了他还活着的证据，请一定告诉我。”
南陔一顿，半晌，终于微微躬身：“我知道了，请许楼主安心养伤，我这就告退了。”
许翎竹没有回应，南陔又静了静，便独自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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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陔的身影消失在丛林深处，许翎竹终于将视线转向宗暮非：“你为何在此？”
“我……和南陔一起……”宗暮非咽了咽口水，“那个，方恂真的……”
“死了。”许翎竹语音清冷，“寒星剑没入心口，除非你现在说，他的心脏长在右边。”
宗暮非张了张口，不由得低下头。
这世界上，当然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许翎竹淡淡道，“栖归楼怎么了？”
她果真猜到了。宗暮非握紧了拳头，却不敢抬头看她：“我……因为，皇上似乎并不是真的想放过栖归楼……栖归楼如今江湖独大，风头太盛，再加上……这次的事，肯定，会受到皇上忌惮。我，所以，就私自去向皇上求情，求他赦免栖归楼所有弟子……现在，现在栖归楼已经……遣散了所有人。”
他看着脚尖，耳畔朔风低徊，万叶萧萧，他却没听到她的回应。
他抓着袖边，半天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对不……”
“不用。”她却忽然截断了他，他抬起眼，她正望着杳渺的夜空，那些灼亮的星光落进她双眸，又全都消失在了眼底深处。
“你做得很对。”她清平地道，似乎是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为君之人，哪会真的心慈手软，养虎为患。皇上权宜之计，我早已有所怀疑，只怕与祈国战事结束，他便会转头，与栖归楼清算旧账。但当时，我必须先去找到方恂，我若不走，事情就再无转圜余地。栖归楼招摇跋扈，得此结局，而未遭满门抄斩，已是万幸。”
“只不过，”顿了顿，她将视线收回，眼中光影也一并黯淡了下来，“我又一次，无处可归了。”
“不，不是的，你还有我。”他忽觉失言，停顿一瞬，连忙又道，“还有唐璃，她重伤未愈，我就没让她和我一起来，晚娘接走了她，她还在松亭郡等着我们。”
许翎竹转过头，目光中似乎有些疑惑。
“临走之前，我和唐璃说好了，要一起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不让任何人知晓，也不再理会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打打杀杀的事了。”宗暮非坚定地看着她，语气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就算皇上出尔反尔，就算江湖各派趁火打劫，就算唐璃恼你杀了方恂……总之，不管发生什么，就算所有人都不在了，我也一定不会离开，一定不会再让你失去可归之处。”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然而她的眸子，却始终深邃而安静，像隔绝了一世的光。
她寂静地看着他，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无数人的影子。
“好。”她终于说，抬脚向远方走去。
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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