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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站定，二人就立即再一次向前掠了出去。
方恂一剑自左而右，砍向她脖颈，许翎竹错开步子，斜斜一剑去挑他剑柄，方恂后撤一步，左手劈向她小臂，她却猛地将剑一横，欲削他咽喉，方恂向后一仰身，剑锋急转而下，攻向许翎竹下路，她不得不向后迈开一步，然而方恂剑势未停，更进一步，便去砍她另一只腿！
许翎竹急忙向后连错三步，同时收回寒星剑，去截方恂剑势——她看得出，方恂不想让沉岚剑与寒星剑相碰。方恂果真收了剑，然而却再进一步，左掌拍面而来！
她方才一心防备下身，方恂这一掌，她竟疏忽了！
狂风猎猎，直袭双目，她心知若被击中，定会立时性命不保！她连忙加快脚步，斜了身子，再向后退去，同时左手凝起真气，去挡方恂那一掌，而右手手腕一转，寒星剑变斩为刺，如电破空，直入方恂心口！
她同样不指望这一击能伤到他，说实话，她虽然答应了宗暮非一定会回去，但究竟该如何打赢方恂，她其实毫无把握也毫无计划——她只是想借这一剑，逼开方恂，给自己一个喘息之机——
他却不闪不避，那一掌仍携着千钧之势，向她左肩拍来！
他要做什么！他要与她同归于尽吗！
不——不，他是想死在她剑下吗！
许翎竹心下大惊，身体在意识做出反应前采取了行动，她收回剑势，凝气防守的同时，人已向后跃出了三丈远。
方恂没有再追击，他收了掌，平静地看向她。
“你——”许翎竹死死地盯着他，“你疯了！你想死吗？！”
方恂淡淡反问：“我死了，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我没有——”许翎竹脱口反驳，话音又猛地顿住，稍许，她微微侧开视线，声音仍有些发颤，“你到底在想什么？若我慢了一瞬——只消那么一瞬，寒星剑就会刺穿你心脏！”
“没什么。”方恂目无波澜地道，“我只是在想，你我剑术，其实不分伯仲，只怕能再打上一个昼夜。如此下去，全无意义。”
许翎竹一怔。
仿佛时光倒转，那一年南青剑派木叶葱翠，行人熙熙，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平淡地对她说，如此下去，全无意义。
好像当初试剑大会的胜负，今日这一战的胜负，他都真的全无所谓一般。
她深深地看着他，夕光像鲜血刻进她眼底：“那么，接下来呢？如果你不肯停手，即使花上一个昼夜，我也要阻止你！”
方恂似无奈地叹了一声：“不必了。”
许翎竹不言，只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他。
“我累了。”方恂安静地道，眸光放松下来，似乎真的染了倦意，“越国的江山，皇帝的性命，对我而言，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越军大约已和祈军交锋，这就够了，哪一方胜利，其实也不重要了。”
“你……”许翎竹紧蹙眉心，她想她的猜测，或许是对的，“你若想为方家平反正名，有千百条路可以走，何需用这种不留余地的法子？百姓失所，生灵涂炭，难道如此得来的名声，就是你想要的吗？”
方恂静静看着她，清淡地笑了笑：“我只是，选择了一条最近的，最快能到达的路。”他将沉岚剑收回剑鞘，“天色暗了，若不想在山上过夜，就走吧。”
说着，他真的迈开双脚，向林中走去。
只有她知道，他在做什么。
但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其实也没有答案。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不想要什么——他不想看到她难过，也不想见到她受伤。
即使代价是他的性命，他也希望她能够好好活着。
许翎竹错愕地看着方恂越过她，走到树林深处去了，这才惊醒般地收起剑，抬脚追上他：“你要去哪？离开南青山，你要回到祈军军营吗？”
“回到祈军军营？”方恂脚步微顿，重音落在“回到”二字上，他侧头看向她，目光犀利得像刀子，“我能够‘回去’的地方，也只有栖归楼。”
许翎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眸子里却透出浓重的犹疑。
他仿佛心尖被刺痛，顿了顿，终于垂下目光：“从前的事，对不起。或许的确是我太过狂妄，做了太多错误的决定。我答应你，今后，我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瞒着你，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吗？”
她不能不再相信他。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都好，他只需要她依旧相信他。
日夕清渺，冬风清瑟，许久许久，许翎竹终于轻轻叹声：“我没有不相信你。”停了一停，“但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终于得到她的回应，方恂微微笑了笑：“如此就好。”
许翎竹一顿，他已再次向前走去，她这才连忙迈开脚步，眉心却不禁浮起担忧：“可栖归楼……以后该怎么办呢？它如今江湖独大，定会受到皇帝忌惮，他暂且按兵不动，怕只是权宜之计。他是有才干的君主，不会真的心慈手软，养虎为患，待与祈国战事结束，他定会转头对付栖归楼。”
“嗯。”方恂淡淡地道，“你若想保全所有人，栖归楼，便不可再存于江湖之中。”
“可是……楼中弟子，该怎么办呢？”
“栖归楼弟子，皆有能力找到安身之法，无需你我担心。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许翎竹沉默半晌，最后终于长长叹道：“也只有如此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因为你和我而死去，所以，等我们回到栖归楼，就将楼中所有弟子……都遣散了吧。”
“好。”她会做出这个决定，方恂并不觉得意外。他顿了顿，忽然问，“宗大夫和唐璃，都在栖归楼吗？”
“嗯，都在。”许翎竹感叹着道，“不知楼中情况如何，祈军攻入俞州，皇上和禁军或许已经离开了。如果我们要遣散栖归楼，带上他们二人一起走吧——如果他们，还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宗大夫和唐璃，都不会拒绝你。”方恂似乎轻笑一声，“不过，若他们在，栖归楼可能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什么？”
“我想，宗大夫应该，已经看出了皇上的心思。”
“你是说，他为了保护大家，已经遣散了栖归楼？”许翎竹拧着眉头想了想，“确有可能，那他们应该，会在松亭郡等我们吧。”
“嗯。”方恂侧过目光，晚霞披落，树林拢着柔和的暖色，一缕缕沾染上他的眼睫，“你可有想好，没有栖归楼之后的打算？”
许翎竹一怔，她刚刚只顾着栖归楼弟子的安危，这才突然意识到，遣散栖归楼，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由得垂下目光，心头泛起难言的酸痛：“是啊……这之后，我们就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不会的。”方恂却道，话音清淡，却毫无迟疑和动摇，“栖归楼的事情，我很抱歉。但只要你和我还在，就一定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也一定不会，再让你失去可归之处。”
许翎竹不由得停住了。
方恂回过头，安静地望着她，那双眼中明明什么情绪都看不到，却又似潜藏了千百种难解的感情。她或许确实从不懂他，即使他们一路并肩，夺下了整个江湖，可是——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相比从前，更加重要的，是她的，他们的以后。
她终于展颜，笑容像是渲染开天边灿烂的光华：“好，那我们回去接上宗神医和唐璃，然后，找一处山清水秀，无人知晓的地方，再也不理会江湖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好不好？”
“好。”方恂微笑着点头，“走吧。”
许翎竹快步跟上他，二人并肩向山下走去，夕阳在身前投下颀长的影子，她忽又忍不住质问道：“以后我们再比剑，你不能再让招了，你是不是从第一次与我比剑开始，就认定了我打不过你？”
“怎么会。”方恂眉眼轻淡，“我都说了，你我剑法，其实不分伯仲。我内力稍强，而你身法更快，何况这些年，你功法剑招都比我进境更多，或许已在我之上了。”
“你竟然如此谦虚，真是奇闻。”许翎竹嘟囔了一句。
“我不会骗你。”方恂却说，语气分外诚恳，像是怕她这就忘记了他方才的承诺。
“那……”许翎竹顿了一顿，“那你以后，更不能让招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我反应不及，万一寒星剑真的伤了你，该怎么办？”
“不会有这样的万一。”方恂笑了笑，声线褪去清冷，有如温润的古玉，“我相信你。”
他始终相信她。
相信她战无不胜，相信她始终懂他，相信她会来阻止他，相信她永远，是他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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