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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仪接到电话后，连忙套上衣服出门坐车去了医院。
一路上，积雪只是被铲雪车简单的移动到路两旁，大道上，行驶的车子都拴上了防滑链，全程，所有小车都走的胆战心惊。
阿仪上车后就闭眼靠在起了雾的玻璃窗前。司机坐在前排，他通过后视镜看见正闭目养神的阿仪，没忍住开了口，
“其实呢...我这个本来是不想这种天气还往郊区跑的。”司机说着又看了一看后视镜里的阿仪，她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我看你呢，小姑娘，也打到我车不止一两次了。我想这破天气，去哪儿不是去，你们这儿这么远，除了我，估计也没车子要往这边跑了，我就想他爷爷的，老子不来谁来！”
阿仪双手揣进兜里，她安静两秒，直起靠在窗边的脑袋，
“谢谢你师傅。”
司机一听话：“哪儿的事儿，我就说你们也辛苦，而且做这种工作，还是个小女孩。”说着男人叹一口气，“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阿仪脑袋缩进衣服里，‘嗯’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司机见阿仪聊天的兴致不高，也没再主动搭话。
在安静的车内，阿仪听着卡顿的广播，又一次走了神。她透过窗外，看着地上早已被碾成黑泥的雪堆，心情复杂。
司机突然而来的善意，其实让她消散了不少负面情绪。阿仪坐在这，又想起前两天也是坐车，那位司机对自己投来的莫名恶意，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况竟然在她心里变得模糊。想到这，阿仪不禁无奈笑出声。看来她真是越来越适应这里了。
车子一路龟速走到秦晓丽家小区，阿仪见到达目的地，打了声招呼，她快速下了车。
姚芸早在小区门口等着她，见到人后，阿仪迅速在手机上付了款，走过去。走到一半，阿仪想了想，又拿起手机，给司机发了个红包打赏。
姚芸见阿仪到了，忙上前，“冷吧。”
阿仪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走近女人，说：“不冷，只是风大。”
姚芸勉强一笑，算是回应。两人碰到面后，就冒着大雪走进小区，找到楼房，走了上去。
秦晓丽的房子已经很久没有打扫，走进去后，全屋都像是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雾霾之下。不流通的空气夹杂着灰尘一阵阵向两人袭来，姚芸走在前，她一手捂着鼻子，首先走到窗边，打开窗户。
阿仪跟在后面，她进屋后，首先就打量了一圈。
除了秦姨的灵魂仍然不在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沙发，一样的桌子，一切就跟她上次来时一样。不过是物是人非，东西仍在，人却消失。
姚芸捂着鼻子走回来，叫醒走神的阿仪，示意只用去秦姨的卧室。阿仪点头，跟着她走过去。
这么多年，秦姨一直是独身居住。家里，最多的除了自己的东西，也只有上次阿仪拿走的关于周良的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两人进了卧室后，拉开红色的窗帘，直奔衣柜而去。
衣柜里衣物不多，阿仪拿着口袋，一件件收进来。从左到右，她一一取下，取完上面的衣服，阿仪又弯下腰，打开衣柜中间的柜子，一打开，只见里面静静躺着几件毛衣。全是黑色的毛衣，阿仪抽出一件，下面还压着成堆的黑线。阿仪慢慢将衣服完全抽出来，仔细一看，毛衣的下摆还连着线。
这毛衣，还没织完。再看这颜色，阿仪只一秒就明白这衣服是为谁而织。看着这扎眼的黑色，阿仪顿时手脚发凉，她猛地放下衣服，无力地瘫坐到身后床上。
弯腰坐在床上，阿仪转过头。她呆呆地看着空旷的房间，眼角流下一滴泪水。
为什么，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阿仪不懂，也没有头绪去理清。
秦姨的东西不多，最后也只收拾出两个大口袋。就在两人最后要离开的时候，姚芸站在门口，望着里面。
女人安静地看着里面。
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最后一眼。
两人下了楼后，一致商量将东西交给阿仪，由阿仪带回殡仪馆焚烧，至于秦姨的遗体，明天由殡仪馆的车子亲自去医院接。
现在不好打车，两人下楼后，姚芸的男朋友正在小区门外等她们。男人站在门口抽烟，还没抽两口，只见不远处，两个女人一人一手大口袋，他扔掉烟头，跑上前，接过东西，装上车。
姚芸开车将阿仪送回了殡仪馆，到地方后，她男朋友帮忙将东西抬到了殡仪馆的大厅里。
阿仪拿着东西回到殡仪馆，正正好晚上八点，是前台交班的时间。
她拖着两大袋东西进来的时候，前面站着还是前两天那个活泼的姑娘。
女孩看见进来的是阿仪，忙开心的跑过来，
“阿仪姐！”
阿仪拖着东西，咬着牙，忙中回了个‘嗯’。
女孩见阿仪手中的东西不轻，打完招呼她就弯下身帮着阿仪一起上手拖着。
两个人一起用力，效率高的多。女孩拖着东西，嘴里喘着粗气出声：“阿仪姐，这东西拉哪儿去啊！？”
阿仪双手早已被绳子勒红，忍着双手火辣辣的疼，她想了想，
“就放前台吧。”
两人忙一起将东西拖了过去。
阿仪将两个东西整齐排在墙边，嘴里喘着粗气，双手叉腰，直起身。
站没一会，阿仪看着面前双眼发光的女生，又想起自己在这前台放了不止一个东西，
“诶，前几天那骨灰有人来取了吗？”阿仪看着女孩问。
听见话，女孩咧开大嘴，忙不丁的点头，
“取了取了！放这第二天就有人来取了，跟你说的一样，她来了就问谢安的骨灰在哪儿！”
阿仪抿着嘴唇点头，又笑着看向她，“辛苦了，实在是帮了我太多忙，下次请你去美食街吃好东西。”
女孩听到，连连点头，“谢谢阿仪姐！”
阿仪被女孩的情绪感染，没忍住开心笑了出来，只是，在笑的瞬间，阿仪低下头，看见了旁边靠在墙上的衣物......
......
东西被阿仪暂时放在了前台。而她在桌下的抽屉中拿出一根招魂香，带着一件秦姨的衣服，朝祭品焚烧台走去。
阿仪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她，这是唯一能接触到她的方式。
出来后，阿仪拿着东西，一步一脚印踩在雪地中。焚烧台的火常年不断，即便在这大雪天，也只浅浅合上了外面的铁皮小门。看到不远处水泥台上偶尔崩出的火星，她慢慢走过去。走到台前，阿仪拾起放在墙壁旁的铁钩，提起，勾住，拉开面前的铁门。
蓝色的火焰在炉中跳跃，阿仪一瞬间看入了神。直到一股凉风袭来，她没忍住抖了抖。
阿仪回过神，她看着手中的东西，一口气全扔了进去。
在这寒冷的冬夜，秦晓丽站在身后，安静地看着对面的阿仪。
等到东西烧净后，阿仪回过头——
她终于再次又见到了她。
“秦姨。”阿仪一开口，眼眶瞬间湿润。她双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说着正要走上前去。对面，秦晓丽叫停她，“阿仪，就站在那。”
阿仪停下脚。她抬起头，和她对视。
两人眼神相接的那一瞬间，阿仪知道契约已经订立。可令她崩溃的是，女人的眼睛里，竟然存在着比她此刻还要冷静的情绪。
“秦姨，你......”阿仪流着眼泪，喘着粗气看着对面的女人，“我不过去，你只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晓丽看着阿仪，她觉得一切都在与阿仪这一眼对望里，不言而喻。
她的确是自愿的，蓄谋已久的。
阿仪看着女人闭着嘴，只微笑，她一着急，踩着嘎吱嘎吱的雪就想走过去。
阿仪边走边注视着女人，可是没用，一阵雪花飘过，阿仪还没来得及开口挽留，女人便随着寒风消失了。
走前，她只说：“我是自愿的，阿仪。”
阿仪被迫停在原地，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广场，还没缓过来的时候，却又看到左边的走廊处，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的周良。
阿仪顿时僵在了原地。
......
已经两天没见的人，今天再一见，彼此眼神里都添了不少难以解释的东西。
阿仪不知道周良看见随风消散的秦晓丽没有，男人走过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用她贫瘠的语言来形容，是恐怖。
周良走到阿仪面前，开口，
“不冷吗？站在这里。”
阿仪瞧着男人的神色，没忍住往后退了两步，“不...不冷。”
周良看她脸色发白，“你怎么了。”他又靠近了一步，阿仪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焚烧台的火口，男人看到情况不对，叫醒她，“阿仪，危险，别往后退了。”
阿仪惊醒，侧身倒在雪里。
雪真冷啊，灌进脖子里，灌进袖口里，冷的阿仪全身一个激灵。
周良就这么看着倒在地上的阿仪，突然没忍住崩溃的情绪，转过身，他不看她。
阿仪双手撑在雪地里，她看着对面的周良，心里怪异的感觉逐渐浮现上心头，
“周良？”
男人背过身，不说话。
阿仪以为他是看见秦姨的灵魂，一时间难以接受，
“周良，没事的。至少你在那边，秦姨还好好的活着，你还有机会触摸她，告诉她你还爱她。”
男人隐忍的泪水这瞬间落下。阿仪看着男人不断抽动的后背，也慌了神。她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走到男人面前，
周良的泪水已经糊满了整张脸，阿仪看着他，一时间安慰的话堵在了胸口。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男人哭的这么狼狈，这么悲戚。
阿仪没忍住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