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娘子,劳你来看看二郎。”
杜初月见状披上绒袍,将床榻让了出来。
因为元昇的箭伤在肩部,于是庾闻谨只能将他反趴着安置过去,锦袍上沾满了血迹,像是泣血的红梅。
杜初月轻声问,“他这是怎么了?”
“是元。”
庾闻谨原是要告知实情的,但抬眸瞧见杜初月的脸色后又生生哽住了。
她太过平静了,平静到冷漠,这岂是未婚新妇该有的态度。
想到元昇是因怀疑她的身份才将她关押到此处,庾闻谨只说:“对方身份不明,尚未查清,因敌暗我明于是才将世子送到杜娘子这儿将养些时日,待医博士确认二郎无碍后,某就会去加驻鹰卫在此地。”
杜初月望他一眼,没想到这素来耿直的庾小将军现也开始对她遮遮掩掩。
元昇现在手握雍州军,能这样堂而皇之不知死活地暗杀他的,除了元子佑还能有何人?
只是不知他们是因何原因才让元子佑有了可乘之机,杜初月不做痕迹地瞥眼庾闻谨手中的包袱,里头装着的像是木料之类。
不久医博士赶到,检查完元昇的伤势后说是并未伤到内脏,且箭矢上并未淬毒,只需将箭头拔出后再静养些时日便能大好。
庾闻谨放了心,“那这里便交给你,切勿将世子受伤的消息传出去。”他又对杜初月说:“杜娘子,劳烦你了。”
杜初月不知说什么,点头聊作回应。
他忙着离开去布置鹰卫,屋子里烛火幢幢,沸水伤药很快就被兵卒们准备齐全,杜初月跟个木头人似的立在旁边,看着他们忙上忙下,说是照应,其实无事可做。
许是见她无处插手,又有着未婚新妇这层关系,那医博士将纱团递给她。
“某这就替世子拔箭,过程疼痛难安,世子恐会咬到舌头,不如杜娘子帮世子含上这纱团。”
杜初月应了,走过去将纱团接下。
她坐到床榻边,瞧见烛火之下,元昇脸色清白,眉尖紧蹙,薄唇严抿,因为伤口疼痛睡颜并不安稳。
她伸手将那纱团直接抵到他嘴间,想让他张嘴含住,可硬塞许久始终不见他松嘴。
“元昇。”
她拍拍他的脸,直呼他大名,没起作用。
那边医博士已万事俱备,只待她这纱团方可拔箭,杜初月只得俯下身,捏住他的下巴,哄小孩似的。
“元昇,张嘴。”
这回终于哄得他含下纱团,杜初月正要起身离开,谁知那陷入昏迷中的人却一把拉住了她,手被他放到掌心紧紧握住。
使劲挣拧片刻没有挣开,杜初月抬起眸,正好撞上了医博士心领神会的笑容。
杜初月脸颊微热,总有种被撞破秘密的羞煞之感。
那医博士这就上手去拔箭。
箭头被猛然拔起之时,元昇含着纱团呜咽了一声,握住杜初月的手越抓越紧。
杜初月被抓得生疼,又见他肩后汩汩淌出的血液,医博士不停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应是察觉止血艰难。
她屏息凝神,不知不觉间已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
片刻之间,泉眼似的伤口终于止住了血,医博士为元昇缠上了纱布,杜初月立马甩开元昇的手,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房门。
屋外银装素裹,凉风习习,杜初月这才察觉到后背已经完全被汗濡湿。
次日整日元昇都是昏睡不醒,庾闻谨来瞧过几次,还亲自侍奉了汤药,反倒是杜初月这个未婚妻显得不闻不问,不是在篆刻那方寿山石就是在院外摆弄腊梅。
那几株腊梅还是元昇昨日支人移植而来,梅花蕊黄,梅枝古怪俊逸,不仅香味宜人,亦颇有观赏闲趣。
杜初月将这梅花当作放鹤轩的亮色,把它移到了窗户前,又在旁边垒了几块怪石,当作简易的花镜。
庾闻谨走到跟前的时候,她正好在费劲挪石头,他见状就主动帮忙把石头摆到了她想放的位置。
两人半蹲在腊梅树下,并未着急起身。
“这放鹤轩倒是个清雅之地。”
“只这两天添了些物事,先前可是荒凉冷清。”
“哦?这又是何故?”
杜初月笑笑未答,只感谢他帮忙挪石。
庾闻谨摆手回应,又见她笑容真诚,踌躇片刻后问道:“杜娘子可有向二郎解释新税法之事?”
杜初月随口答:“解释了,他不听呢。”
“二郎也许疑心未消,但某相信杜公和杜娘子不会加害于他。”
杜初月拍拍手掌上的泥,并未应声。
“其实二郎这人再简单不过,别看他平日里顽劣不驯,其实自幼亲缘淡薄,你要是对他好点,他准会掏心掏肺对你好。”
杜初月听后狡黠一笑,“既然庾小将军如此了解世子,不如你去嫁给他?”
庾闻谨大笑,干脆席地而坐,“某并未和你玩笑,就说你正在篆刻的那方寿山石,那可是二郎束发之年雍王妃送与他的贺礼,往日从未拿出来过,他能将那方寿山石赠给杜娘子,说明心里头还是。”
“阿谨。”
庾闻谨的话被门口传来的低沉唤声打断,杜初月抬起头,瞧见元昇不知何时醒来了。
他裹着厚厚的纱布,面色虚弱,目光在她身上清清淡淡扫过。
“二郎?”庾闻谨高兴得从地上弹了起来,“你可算醒了,这一天让人担心死了!”
元昇的表情有些茫然,“孤为何会在这儿?”
“是某作的主,昨夜情况危急,或许只这放鹤轩能暂时避人耳目。”
元昇颌首,表示明白庾闻谨为何要做此决定。
“肚子可饿了?某这就让人准备些吃食。”
这庾闻谨说去就去,杜初月自梅花树下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走向屋内。
与元昇插肩而过时,听他低声道:“方才阿谨的话,是他记岔,给你的那方寿山石只是成色相近,并不是阿母所赠。”
“哦。”
杜初月随口答应,显得毫不在意。
晚膳很快传来,杜初月自觉退去了院外,元昇望一眼,瞧见她依旧蹲在腊梅树下,就几块怪石,摆来摆去都不成个样子。
直到桌前出现几块木料,元昇这才收回目光,这些木料便是昨晚他们拼了命从风雨桥底下争夺来的证物。
庾闻谨道:“已找人查过,这是陈年的旧木,不过刷上层新漆便充作新木用在了去岁的风雨桥维修上。
”
元昇冷道:“李濂现在人在何处?”
“已经不知所踪。”
昨夜之事像是风雨桥坍塌,工部贪墨暴露,背后的人干脆狗急跳墙,借元昇会前往探查之际,埋伏其中。他们虽然成功逃脱,但李濂失踪,同时成为了替罪羔羊,想要继续往下探查难上加难。
“工部近些年的账目可有?”
“有,索性东临先生机灵,早在风雨桥坍塌的消息传来便找人复制了份工部的账目。”
庾闻谨瞧了瞧元昇苍白的脸色,“查看账目一事或是交给某和东临。”
元昇摇头,“你们并不了解苏沐云,此人阴险狡诈,做事无痕,若非与他交手多年之人根本无法找到其中纰漏。”
他还记得那年十五月圆之夜,他和秦微之等人在城中酒楼赏月,烟火骤放之时,身后不知从哪冲来群乌压压的人群,元昇被他们挤向木柱围栏,谁知那围栏忽然松落,若不施展功力只会被撞落下楼。
只这样简单的手法,他便被人群中的苏沐云试探出了武力。
回过神来,却见窗外没了半分人影,片刻后又见杜初月忽然手持梅枝出现在了屋中。
她面上空然无物,对于桌上摆放的木料,只望上一眼便转过身,忙着将手中梅枝插进梅瓶。
庾闻谨这便说道:“某先回府衙,过会再来这。”
庾闻谨一个时辰过后取回了账本,当晚元昇查看账目直到深夜,因他伤口未愈,夜间寒气重便时常发出咳嗽声,咳嗽扯着伤口后,又会发出嘶嘶的闷哼。
杜初月被吵得睡不着,忍无可忍地支起身问:“你一定要今晚看完吗?”
元昇眉眼清淡地睨她一眼,“杜娘子这是在担忧孤的身体?”
谁担心啊,她已经被他害得连续两晚睡不安宁,这是第三晚了好吗?
当然这个原因是不可能跟他说的。
杜初月只假笑道:“毕竟庾小将军苦苦哀求小女照顾世子,若世子有三长两短,小女怎么跟他交代啊。”
“杜娘子这么听阿谨的话,怎么不如他所言对孤好些?”
杜初月听后微愣,那边元昇亦是察觉到话语不对,干脆吹灭灯盏,掩饰尴尬。
如此也好,终于能清清静静休息了。
杜初月心满意足地躺进被窝,就在这时,忽觉被子微掀,身边赫然躺下个男人。
她惊乍地再次支起身,“你做什么?”
元昇坦然道:“休息啊。”
他反趴在床,将手臂枕在脸下,“这放鹤轩是孤的地方,孤自然想睡哪睡哪。”
再说这张床,他又不是没睡过。
杜初月气息不顺。
行,把床让给他。
她抱起枕头,跨过男人,正要下床时,手臂被拽住,整个人被他拉了回去。元昇将她彻底覆在身下,揽在怀里,用手脚箍住。
直到此刻,中箭时的心悸才像得以淡却。
他闭着眼,感受怀中柔软带来的踏实感,低沉而疲惫道:“孤躺一会就把床让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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