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林醒仰躺在床上，目光盯着耀目灯具，手指勾着眼罩无意识地来回打转。直到终端手环发出震动的嗡鸣声将他打断。
林醒点开全息屏幕，一条消息弹跃出来【林哥，这是你要的剧情设定，超级全！详细到每个场景，每段对话，连每顿饭吃了什么点心都有！】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2gb大的压缩文件，林醒看着文档，迟迟没有点开。
这份设定是他找设定组要的，但真的发过来后，林醒又犹豫了。
早在他第一次进入游戏中，就有了这个念头，手握剧本天下在手，一路开挂成神，对普通玩家和npc进行断崖式降维打击，简直不要太爽。
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剧透，获得预知的能力，在游戏里横着走躺着赢，这剧本他看便看了，可偏偏不是如此单纯。他有些想要证实的东西，却没有做好证实之后该如何行动的准备。
他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是关于燕行止的。
燕行止不大对劲，用前些年流行的网络用语来说，他ooc了，起初林醒不甚在意，以为那只是npc的设定，大反派就应该阴晴不定，朝令夕改。但是这段时间的接触，他觉得燕行止不该是那样的人。多可怕啊，他已经无法将其看作是一个纯粹的npc了，而是一个‘人’。
他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人物按照设定程序设计出来之后，在他们所属的世界中，会渐渐发展出自己的意识？林醒知道，ai不具备自我意识，那么游戏中的npc呢？他在被设计出来后，会不会在那一行代码的操纵下，在完成剧情任务后的某个游戏角落里，拥有属于自己的自我意识甚至是情感体验？
他知道这想法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万一呢？
他希望在游戏中经历的一切，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而不是剧情设定之下的既定轨迹，却又害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与剧本无法对应上。
他有点害怕看到那个结果，犹如犯罪者看到处刑结果，病入膏肓者看到自己的诊断通知书，无异于一场宣判。
所以，即使明知这个人物有不对劲的地方，明知他很有可能偏离了原设定，林醒却不愿意去深究其中的因缘际会，只要他不去想，就可以依旧认为‘也许原本就是这样设定的’。
也许这个人被误解了，他就是有着善良的一面，会做出些不符合反派身份的意外之举。也许，这个人真的坏透了，总是做出一副迷惑玩家的模样，让人放松警惕，最终卸下心防后再背刺你一刀。
无论如何，林醒意识到，自己有些太在意这个游戏了。
舐犊情深，蝶影犹如他自己的孩子一样，他在其中投入了太多的心血，所以才会重视如此。
其实林囧是对的。
白日在车里，他问林囧，自己是不是有必要仔细阅读剧本。
林囧反问他：“一个游戏，需要这样纠结吗？”
“剧透是因为好奇心难以自抑，不剧透，是为了亲身体验未知的乐趣。你更倾向于哪个？”
林囧说得没错。小机械盒子是他一手制造出来的，其中的数据、参数都是他亲手调试录入的。可他却还没有它明白。
或许，这才是人们不断突破虚拟技术，发展人工智能的理由——让他们去做到人类所不能做到的事，让他们去站在绝对理性的角度，去提出当下最优的建议。
游戏而已，确实不必上头，一切只为消遣，他更需要随心所欲，而不是徒增烦忧，打造一个由他引领的江湖——这才是他研发的初心。
林醒将剧本设定转存到了工作电脑上，现在终端手环和办公电脑可实现无网络无线端互联，文件的传输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然后他闭上眼，却并无睡意。
过了一会，他还是戴上了蝶影眼罩，而后很快入眠。
这是燕行止第二次见证林不睡的消失。第一次是在三清山，群魔环伺中，他们求得了一线生机，却突有一蓬飞羽染血，取了林不睡性命。然后他亲眼看着那人在手中消失不见，后来他知道射箭之人是自己的心腹手下，狠狠地惩罚警告一番。却从没想过，那人会再次出现。更预料不到，后来会一路同行至此。
而第二次，就在半天前。
燕行止之所以知道的这样准确，并非是因为月升日落的白昼交叠，而是，他算出来的。
燕行止看着林不睡又一次在眼前消失，已不似第一次那般意外。
他称得上镇定地提着茶壶，走出舱室，想要自己去寻些干净清水来。
船行海上，即使海水近在咫尺，却并不代表他们不缺水，那成片的深幽蓝色中不知藏匿了多少死鱼烂虾、腥臭水藻，这样的水，燕行止断然是不会喝的。
他记得林不睡就是去客堂帮他取的水。虽然无茶，但至少干净。
燕行止穿过甲板，在进入客堂前，遇见了一个门派弟子，看他的穿着，应是落云宗人，那人冲他点点头，随口问道：“燕少侠晕船，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好多了。”燕行止冲他回礼一笑，而后进了客堂，蓄满一壶水。
他确实好多了，海上比低空颠簸，但他却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将水壶放回屋内，燕行止又去了甲板上，既然不怎么难受，也该看看这海上风光，或许，还能看到某个突然归来的人。
水天相接，余晖之下一片橙蓝色彩和谐。
燕行止眯起眼睛，感受海风吹拂下，扑面而来的淡淡咸味与湿气。
他站了许久，久到面颊被风吹得温凉，方才起身回屋。
行至客堂前，又遇见了那名落云宗门人。
那人冲他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燕少侠晕船，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那个语气、表情都与前一次如出一辙，燕行止惊出一身冷汗。
或许，只是凑巧？
燕行止在船上各处晃荡一番，又故意行到客堂前。
“燕少侠晕船，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这话你与我说过了。”
落云宗人惊讶道：“何时说过？”
燕行止不死心，又试了几次，次次如此。他好像陷入了某种循环，无边无限……
不止如此，燕行止还注意到，那太阳垂落在水天相接处，已经许久没有动弹。按理说，彻底落下去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燕行止细想这种停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一点点地回忆，倒推，发现是从林不睡又一次消失开始。林不睡消失后，他周遭的时间就停滞了。或许空间也是如此，只是他局限于这一方神舟之上，不易察觉。那么为什么，上一次林不睡消失，他没遇到这种情况？
燕行止苦想不出，便所幸开始计数，他要算算时间停滞了多久。
先前的忽略不计，便从此刻开始。
燕行止回到舱室，坐在桌边，林醒方才就是从这消失的。他开始计数，一个数一个数地数，数到10000时，他抬头看向窗外，那轮落日分毫未动。他接着往下数，一万又一万。
数到第53681个数的时候，林不睡出现了。
他是突然出现的，好像燕行止一眨眼，再一睁开，就看见他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一切只是他打了场盹，睡迷糊了。可他清楚记得，林不睡与他说过那句极轻的“我可能要离开一会”。
燕行止心想，他口中的离开一会，已经15个小时了。
很奇怪，这种计时方法像是凭空出现在他脑子中的，又好像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下意识习惯。他没有燃香来判断，更没有日光星辰作为参照依据，只是数了些数字，便算出来经过了多长时间。这很奇怪，却并不突兀，好像是他本就该掌握的一项本能。
林醒退出之前撑在桌上打盹，回到游戏中时，正好是睁开眼皮的状态，他想着之前在与燕行止谈论什么，却没想到抬起眼就看见燕行止坐在桌边，一直盯着他，两人之间只隔着半个桌面的距离。他突然想，自己的消失会对npc造成什么影响？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有点犯困，可能是睡着了，我们来这神船上多久了？”
燕行止顿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中浮现出一瞬的空茫。
林醒却将他的迷惑理所当然地解读为，在玩家离开游戏后，npc对于时间的感知变得模糊。林醒想，这样也好，至少没有因为晕船白白难受一整天，而且看这架势，他好像不知道自己离开过。
燕行止眼中的迷茫很快退去，眸色渐深渐暗，他抬头望向窗外，道：“没多久罢，日头还没落下去。”
林醒点点头：“看来也没睡多久，原来当真迷糊了，还以为睡了一整天。”
燕行止低下头，不置可否。他曾想过或许该将诡异之处告知于林醒，却又想到，这个人出现的契机，甚至是这个人本身，就是神秘而不可捉摸的。
他暗自纠结的功夫里，林醒已经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缎面的锦囊递到他眼前。
“这是什么？”燕行止语气淡淡。
林醒面上笑意明媚：“茶叶啊，你不是想喝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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