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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轮落日终于将将落下地平线，海水将橙红光晕一点点吞没，日落的过程比燕行止想象中发生得还要快，一切自然而然，几个时辰的停滞好似从未存在。
燕行止收回视线，看向那个装有茶叶的锦囊：“哪来的？”
林醒听出他声音艰涩，却只当他因为晕船，身体还有些不适，笑道：“我这袖子是个百宝箱，打个盹再醒来，就有了。下次你想要什么就和我说，我给你变出来。”
燕行止问：“像变戏法那样？”
“对，你还知道变戏法，看过吗？”
“不记得了。”
林醒点点头。在成为魔宗主人以前，这人也是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的，那时他父母双全，又是天之骄子，倍受宠爱，并不缺那些玩乐之物。而后来，一朝生变，惨遭灭门，燕行止被污蔑杀父弑母，为了活命投奔魔族，那些美好的过往，于他而言便只剩痛苦，忘了，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林醒并不会沏茶，他一直觉得破树叶子没什么可喝的。但是这人还病着，精神还没完全恢复。
他小时候晕车，也是难受极了。这种时候，吃个酸甜的橘子便会好很多。只是游戏商城里没有橘子，只有这一荷包茶叶。
他记得秦铭泡茶时的手法，洗茶醒茶很多道工序，只是他没那么多耐心，又因条件简陋，一切从简。林醒从桌上翻起两只仅有的茶杯，摸摸装水的壶，触手温热，却泡不开茶。他将茶壶往燕行止身前一递：“劳烦燕兄，给热热呗。”
燕行止一言不发，伸出修长的五指触上壶身，不一会壶内的水就咕嘟嘟烧开了，眼见着壶盖被蒸汽顶起又落下，燕行止还未撤手。
林醒手疾眼快地将茶壶拿远了，又去看他的手，果不其然，手掌一片通红，不消多时就会生出许多个水泡。
“这么不小心，有心事？”林醒将帕子在冷水中浸湿，轻轻擦拭过那几根手指，又把药膏薄涂在伤口上。
“我……”燕行止微张开嘴，木然看着林醒的动作，有些话，他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只是舱室外不知缘何躁动起来。燕行止向来警觉，那嘈杂声好似不一般，他知道，这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外边有动静，先去看看。”说完率先走向门外。
林醒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下一刻也跟出去。
“那是什么？！”有人指着远处惊呼。
“大鱼吧，天黑成这样，你能看清楚啥，眼花了吧。”
“不是眼花，我也看见了！是龙，是一条龙！”
日落以后，夜色来得很快，但也不该快成这样。燕行止看着那浓重的夜色，不禁皱起了眉。
林醒晚他一步来到甲板上，在他身旁站定，看着眼前景象，摇头说了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话音才落，一道闪电在空中炸开，海天照亮一瞬，众人这才看清，阴沉的不是天色，而是乌云低垂布满了天际。
乌云翻滚，见电闪却不闻雷鸣，实属怪象。而更怪的，是那浪中扑腾的生物。
有鳞而无角，蛇尾却有鳍。
沈怀峰看着那七尺长的活物在浪里翻腾不已，说道：“不是龙，是蛟。”
的确，与之相比，龙门山井底之中不似龙的黑龙，便也像真龙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只水蛟跃出海面，呲出满口细长尖利的獠牙，直咬向舟上之人。
凌霄剑出鞘迅疾，上官彻一剑横斩，被劈开的水蛟落入海中，激起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水花。
那只被斩落的水蛟开了头，却也起到些威慑作用。血腥传入海中，很快引来更多水蛟的暴动。它们用蛟尾拍打着海面，激起的浪潮一层层涌向神舟。
苍茫海面上，难以计数的水蛟蛰伏其中，将神舟团团围住，只待一个时机。而此刻神舟却似扁舟，独自漂泊于海上，孤立无援。
本是大敌当前，枕戈待旦的时候，燕行止手腕一抖，召来一柄纸伞：“非白给你。”
林醒并不意外地接过，伞骨开合，撑起一个圆润的弧度。早在三清山，燕行止便把非白让给他御敌。“谢了，打完擦干净再还你。”
“给你了，不必还我。”
这倒在意料之外了，林醒挑起一边眉梢：“你舍得？”这可是除月神以外，燕行止最常用的法器。
燕行止将非白给他时目光始终注视着水中的蛟兽，未曾在他身上停留，闻言终于转向林醒：“你到底要不要。”
“要啊，怎么不要。”林醒将非白在手中紧了紧，“先说好，给我了就是我的，以后可不许反悔。”
“不反悔。”
水蛟还是动了，水中之蛟与舟上之人对峙良久，终于在某一时刻群攻而上。
它们发出阵阵刺耳的咆哮，张开血盆大口，向着船上之人跃起猛扑，被守在船边的各派子弟利落斩断，刀刀见血。
神舟高且坚固，本是易守难攻，奈何水蛟数量太多，又总是择机蜂拥而上，人总会累。不一会儿便觉力不从心，不少人因此负了伤。
那柄纸伞其实并无多少法力，全靠执伞之人的修为。林醒三十几级的武力值，拿着非白，怎样也使不出燕行止执伞如执剑的气势。
“没完没了了是吧。”林醒冲着沈怀峰大喊：“沈前辈！你这神舟就不能飞高点吗？”
沈怀峰正与他隔着一整个甲板，在另一头斩杀蛟兽，“灵力不足，飞不起来！”
“开快点总可以吧！”
“这倒可以——”沈怀峰错身一躲，让开一只水蛟，在它跃上甲板后一剑刺入蛟身，“只是我走不开！”
“……”林醒往地上一瘫，非白也搁在一边，“这得打一个小时了吧。不行，我累了，让我歇会。”
他才刚倒下，又被一股大力拉起。燕行止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甲板中央，“在这歇。”
话音才落，他又闪身到另一头，月神剑划开一片银蓝剑光，激起高大海浪，暂时逼退了水蛟，然后他拽起沈怀峰，一掌将人推至林醒身边，“你去开船。”
沈怀峰骤然从激战中脱身，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林醒冲他一笑：“咱们要逃命了，劳烦沈前辈开快点。”
沈怀峰看看笑眯眯的林醒，又看看将他换过来的燕姓年轻人，无言开船去了。
无极舟是无极宗的秘宝神器，神器虽自带法力，却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总归是要依靠使用之人。沈怀峰自三清山除魔便已耗费不少心力，虽不至枯竭，可到底不在全盛状态。是以这神舟提速了不假，却也没提多少。
林醒架起二郎腿侧躺在甲板上，看他闭目施法，面脸汗珠滴落如雨，道了一句“沈前辈辛苦。”
沈怀峰全神贯注，口中振振有词，无暇理他。这人已经竭尽全力，林醒到底还是良心过意不去，咽下了催促的话，转而去看其他人。
上官彻不愧是男主，尽管已经鏖战许久，自身已应敌艰难，仍然不忘关照其余弟子，凌霄剑屡屡在其他人显露败相时为其挡住致命一击。
而燕行止便与他不同，不管身旁的人是死了还是伤了，全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月神剑不曾加护旁人，只专心应敌。
这才是大反派该有的样子，被他看顾过的林不睡更像是一个意外。
的确是意外，林醒想，不过是因为自己玩家的身份，才会被燕行止如此特殊对待。如果他不是玩家，又或者《月下江湖》不只是一个游戏，而是真正的江湖世界，那他便不会获此殊荣了。
不知为何，这些天他总想些有的没的。他意识到了，却不想纠正，而是选择任思维发散。比如现在，他看着燕行止在月光下浴血而战，剑法精湛，觉得这人天生该是个杀胚反派。可目光凝结到那张白净又有些凝重的脸上，又觉得斯人如此，不该染上血腥凡俗，合该是王孙贵族，被好生将养着。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燕行止变了，变得更加真实。
比起初见时，那个温和有礼却像是带着伪装面具的反派npc，现在的燕行止在面对他时已经很少故意客套，话语间缺了些谦称客气，脸上的笑也少了。好像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终于在熟人面前卸下来一丝心防，不需再用那些无懈可击的笑来保护自己。
或许是他多想。
也只能是他多想。
不然呢，他期望在一个npc身上看出怎样的变化？一切都是他的过度解读罢了。
林醒撑着甲板坐起来，深深看了眼浓黑的夜色，然后重新加入战局。
沈怀峰使出浑身解数，几度力竭，终于将行船速度又提升几档。那些水蛟眼看着神舟追逐起来费劲，同类又死伤太多，终于放弃了，转而潜入水中，默默散去。
无极舟行了一整晚，天光大亮时，人们终于在茫茫水面上，看见了一方孤岛。
沈怀峰额上虚汗未消，无力开口道：“云梦天泽，我们竟然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