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十三正在磨刀。
他退隐江湖十年,但日日都不会忘了磨刀。
一道青绿色的幽影沿着溪水慢慢飘到他面前,他依旧在磨刀,直到刀面泛起崭新的银亮,才抬起眼睛看来人。
“故人不请自来,有什么事就说。”
“我在深山里找你的小破屋,是吃也困难住也困难,你连这点叙旧的时间都不给我?”
“我还要去喂鸡。”
眼见他已经收起了磨刀的用具,来人急急忙忙喊住他,摸了摸鼻梁才说道:“京城里有人拜托我请你出山,薪酬十万两。”
“我现在不当刽子手。”
“黄金。”
苗十三的呼吸猛地粗重起来,来人静静看着他的背影随着剧烈的呼吸颤动起来,慢悠悠又补上一句:“还可再加十万。”
苗十三就在他讲出这句话时转过来,乱糟糟头发下的眼睛发着赫赫的寒光,像狼一样紧紧盯着面前的男人。
“二十万两黄金从不是一个小数目,放眼京城,能掏出这笔钱的也不过寥寥,这么多钱送我手里只为杀一个人,那个人是谁?”
“顾香断。”
“哪个顾香断!”
“雪压梅花顾香断。”
苗十三的呼吸又奇异的平缓下来,长着茧子的手下意识在布条包裹的刀柄上摩挲着,青衣人看着他这番沉默状态,几乎已经确定他会答应这个出山的请求。
因为要杀的人是顾香断,杀人的是苗十三。
“二十万两黄金,只求杀顾香断,他们下好大的血本。”苗十三呼出一口浊气,神色藏在乱发下晦暗不明,语气倒像是平常感叹。
“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的是人想顾香断死。”青衣人随手摘下一片叶子贴在唇前,说话时有小小的气声从缝隙中泄出来。
“他们怎么抓住顾香断的。”
“天底下哪里有人可以抓住顾香断?对面的人和我说是顾香断自己跳进监牢里,说杀他可以,但必须是你来杀他。”
苗十三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听此言论只是哼笑一声,冷声道:“顾香断之所以是顾香断,就是因为他从不会乖乖等死,他处心积虑要我去京城,恐怕是有大阴谋等着我!”
青衣人摇头晃脑叹气,将手中叶子一度,颇为无奈得问道:“所以你去不去?”
“去。”苗十三低头看向自己的刀,“既然是顾香断请我去京城,我一定会去。”
“你不怕顾香断是联合有些人,想让你死在京城?”
“他是顾香断。”
苗十三懒得再和他废话,草草甩了甩衣角沾上的水滴,正准备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小屋,又忽得转过身来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青衣人的神色又肃穆起来:“越快越好。”
苗十三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下来,这句话显然有些不妙的势头,顾香断催的如此紧急,京城那边恐怕真成了什么龙潭虎穴,只等他为了二十万两黄金自己跳进去。
“明日寅时出发。”
“福旺客栈门前见。”
青衣人点头应好。
*
苗十三在丑时就开始磨刀。
凌晨的湖水冷的像冰,浇在刀上显得他那把刀愈发铁光冰寒,青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直到他停下浇水的动作才出声。
“你今天磨刀比往常多了一刻钟,你打定主意要去京城杀顾香断。”
“二十万黄金,顾香断下了血本要我去京城,我不去怎么能拿到这笔余生无忧的钱。”苗十三擦干净刀上的水痕,又细细用布条缠好,才抬起头看湖远处连绵的山。
“你一向不缺钱,别说二十万两黄金,你曾经杀过的人拿到的钱能填充一个国库,你万万看不上这二十万两,要说你贪财,你却还在深山里,一年花不了一两白银。”
“因为我爱财,爱到不舍得用财。”
青衣人伸扇指向对面的青山,青山此刻不过是一片朦胧黑影,就见他“哗啦”一声抖开扇子,意味深长道:“青山在,才有柴烧。”
苗十三终于舍得转过头正眼看他,定定注视他许久,直到他额头都冒起冷汗后,方才沉声道:“柏梅花,我杀顾香断,只会是他死在我的刀下。”
“你现在只要告诉我,是顾香断请你,还是要杀他的人请你。”
柏梅花不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有人让我请你去京城杀顾香断,你却不一定要去京城杀他,你不杀他他就不会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定要去的理由?”
“为了二十万两黄金。”苗十三将裹好的刀往肩上一挂,就要转身去牵后院马棚里的老马,走到一半又被柏梅花无可奈何的出声喊停,柏梅花屈指于唇前发出嘹亮的哨声,远远看见两匹白马飞奔而来。
“去京城的路那么远,也不怕累死比你还大的老马。”
柏梅花自从刚才被苗十三气了一句后,抓住机会就要嘲笑苗十三两句,眼见白马已稳稳停在跟前,无比爱惜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苗十三对此置若罔闻,翻身飞上马背,一道气劲顺势拍下,柏梅花还未来得及喊住他,马蹄扬起时的尘土就将他扑了一头一脸,等到他抬起头时,眼前哪还有苗十三的身影?
“苗十三!”
苗十三当然听不见他这被甩开多少里的声音。
柏梅花带来的马是好马,苗十三挑的也是好中那匹,具体体现在柏梅花落后他一刻时间,在山中绕了许久,才在挂着酒旗的路边小店里看见苗十三。
“你来的好慢。”苗十三接过店小二装满的水囊挂在马背上,就看见柏梅花骑着马冲过来,一落地就急急忙忙去店里要茶,
“我来的慢?”柏梅花又要被他气死,奈何口干舌燥,牛饮三四碗凉茶才有闲心搁下碗,边呸茶叶渣子,边冲靠在门边的苗十三翻了一个白眼:“也不看看是谁跑的太快。”
“是你太慢。”苗十三往柜台里丢下一块碎银,又叫小二从厢房后拿一把马草出来喂马,才坐到柏梅花面前。
“三天之内可到京城。”
柏梅花闻言又是一口茶水呛到桌子上,苗十三嫌弃地往后撤了撤板凳,保证自己离柏梅花和桌子起码半米远。
“三千里的路跑三天,你当千里马连跑三天千里累不死?苗十三,你不如自己轻功飞过去。”
柏梅花一口茶要咽未咽,就听见苗十三如此罔顾马命的言论,半晌才拍着胸膛顺过气来,就对着苗十三露出一个将笑未笑的假笑来。
“四天。”
柏梅花险些没挂住脸上的假笑:“五天最少。”
“成交。”
苗十三往店外看了一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伸手把想站起来的柏梅花按回凳子上,神色莫名带上些许严肃。
“店外有人。”苗十三嘴唇微动,暗暗握住了刀柄,紧紧盯着店外一片正常的黄土地。
柏梅花的神色也严肃下来,以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我没听见。”
店内静悄悄一片,柜台后打盹的小二不知道去了哪里,苗十三与柏梅花都绷紧了面皮,侧头听着屋外各种细小的动静。
屋外栓着的马重重打了个喷嚏。
瞬时刹那间,苗十三踩着凳子一跃而起,柏梅花只来得及抽身后退,借着暴退的力道挥出一道劲风将桌椅板凳都拍向店门口。
木质的桌椅还未到门口便哗啦啦碎成一片,苗十三的身影却还在向上,直到迎上一道直冲而下的黑色身影。
一道日照从屋顶破开的大洞中落下来。
柏梅花眼前忽然一花。
一道眨眼时缺血般的昏花后,柏梅花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道纤薄的血雾撒在柱子上,像一道伤残蜘蛛吐出的蛛丝。
地上横七八竖躺了四五个黑色的身影。
黑影躺在满地的木碎片里。
苗十三已经将刀收回在刀鞘中。
柏梅花想说话,但他看见柱子上那一道纤细的血线,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的胸膛里好像都被凉气隔住了,一句话的气音滚了三五遍才温暖了胸中的寒冷,艰难从嗓子里挤出来。
“他们是什么人。”
“自然是来杀我,让我不能去京城杀顾香断的人。”苗十三将地上躺着的尸体挨个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后失望站起来回答道。
柏梅花牙齿咯咯打起冷颤来。
“谁想要顾香断活着?”
“天底下的人听见顾香断的名字都要他死,谁会来杀你让顾香断活着?他们不如去劫狱更快!”
柏梅花愈发感到寒冷,直到此刻他似乎才意识到他所未意识到的事情,京城那边和顾香断让他请苗十三,绝不只是单纯的要杀“顾香断”,顾香断也只能让苗十三来杀这种可笑的理由!
“多的是人想顾香断死,自然也有人想顾香断活。”
苗十三终于在一地碎片里找到一块碎银,捡起来擦擦了灰放进口袋,就要去牵屋外因受惊正在嘶鸣哀叫的马。
“他们不要我去,所以我才要去。”苗十三解开绳子,望着去京城的路说道。
“走了。”
柏梅花匆匆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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