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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时有一点记不得走过来的路线了。
空气中弥漫着那种劣质的酒气，还带着些许黄油、糖浆等各种调味气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像是尘封多年才打开的下水管道的味道。
风中各种气味交杂，但每一种却又无比明显，仿佛无法相融。
月光刚好越过酒馆，照射到伊时所站立的位置，而在前方的阴影处，只有一盏悬挂着的油灯燃烧，火苗随着微风晃动，微弱的光线照亮了那块浑浊的木牌以及掩盖着的店门。
伊时只听说过这种混迹于不知名小巷中的酒馆，那是一种仿佛只活在冒险家们传记里的设施。大陆上每一本有名的冒险家自传，里面都会出现一家酒馆，那里可能没有如同展架上、宴会中那般上好的醇醪，也没有贵族们下午茶那种精致美味的糕点，但是那里往往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消息。
吟游诗人会来到酒馆卖唱，讲述一个隐藏在童话里的传闻；喝醉酒的大叔会不经意间说出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但里面往往是通向宝藏的线索；细心的老板娘会将误入酒馆的未成年请出，并在孩子们的口袋里塞上一把有着粗略包装的硬糖……
那些冒险家们总会有意或无意地进入一家这种酒馆，然后从中知道自己要去往的下一个目标。
——在那些冒险传记里，酒馆似乎就是一个这样神奇的地方。
伊时环视周围，在这个转角处似乎只有这一家店面存在。
——好像很符合传记里的描述。
伊时还没有喝过酒。
她曾经被费舍埃塞过一杯葡萄酒到手上，水晶高脚杯里的液体就像融化之后可以流动的石榴石，不断往外散发着果香和一种清冽的酒香，闻上去确实诱人。
只可惜当初那杯葡萄酒还没有碰到嘴唇就被梅斯洛老师截胡了。
“小孩子不能喝酒。”梅斯洛一只手抄过伊时手上的杯子，将其递还给费舍埃。
“虽然我一直叫小伊时，但如果按你们人类标准来说，她应该早就到了可以品尝的年纪。”费舍埃还是试图让伊时品尝：“这可是我特地从科里亚德拉带过来的，梅斯洛你自己不尝还要阻止别人尝。”
“那也不行。”
“……”
故事的最后，伊时还是没有品尝到那杯酒。
现在梅斯洛老师不在这里。
带队的还是费舍埃老师。
伊时一边想着，一边推开了这家酒馆的门。
外面微弱混杂的声音在门后变得清晰，四周的声音嘈杂，里面的气味比外面还要浓郁混杂。
这里的酒桌基本都坐满了，形成了与外面空寂的街道不一般的热闹，有人注意到了刚进来的伊时和她身边漂浮着的两团冥火，但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快喝！不要磨磨唧唧的，连两杯酒都灌不进去的能成什么事！”
“来！再喝一杯！”
“哈！这局是我赢了，拿钱来拿钱来！”
“……”
感觉……和想象里不太一样。
不过，来都来了。
伊时走到了吧台处的空位坐下，一旁的酒保立马走过来问询。
“请问需要来一点什么？”酒保把桌面上的酒水单推到了伊时的面前。
单子上的名字都十分陌生，令人一时半会无法拿定主意。
“如果想要尝试的话，我个人很推荐这款‘午夜梦死’，很符合我们亡灵的胃口。”
酒保应该属于比较高等的亡灵，一眼看过去和普通人类很像，只是在眼睛的部分很明显地看出里面燃烧着只属于亡灵的冥火。
不过……他是把我认成亡灵了吗？
只有那种天生的、从埋骨乐园诞生的亡灵才可能拥有完整的躯体，不过他们和普通人类也非常好区分，亡灵的肤色没有血色，通常都是那种渗人的惨白或者毫无生机的灰白色。
这间酒馆里点亮的是那种煤油灯，为了照明基本每隔两米就有一盏，煤油灯的昏黄的光线把这里每一位的皮肤都照成了一个色调，基本分辨不出颜色。
来自亚特帝斯的两簇冥火散发的气息十分明显，又时刻围绕在伊时身边，而古往今来又从来没有人类可以饲养冥火的传闻……
估计这些因素加起来导致这个酒保认错了吧。
伊时并没有纠正这个酒保的错误，依旧在翻看手里的酒水单。
血色月夜……这个名字是葡萄酒吗？还有这个天使之泪，有点好奇……
“如果第一次尝试的话可以试一下这款玫瑰清露，是很受女士们欢迎的一款酒。”酒保在一旁给出了建议。
“那就这个了。”伊时递出了三枚银币，对于这杯酒的单价简直绰绰有余：“再来一份烤肉排和蜂蜜松饼。”
在等待时间里，伊时环视了一下酒馆内部的情况。
有点奇怪。
虽然永夜之城是属于夜间种族的城市，但对于索达拉大陆种族的整体数量来说，人类这个种族基本哪里都能看到，但是在这里却只能看到那些夜行种族。
恶魔的犄角、血族的蝠翼、亡灵的白骨……明明在外面还能看到不少人类，里面却没有一位。
“您的餐点。”服务生把对应餐品摆在伊时面前。
“玫瑰清露”的酒杯里面有一块完整的被冰冻住的玫瑰花，酒水是无色透明的，时不时有小气泡从杯底上浮后破开。
难喝……
伊时浅浅抿了一口，瞬间就感觉自己的舌头和喉咙像是被某种不知名的药水刺激，有一种粘滞着、被细密的针扎过的感觉。
……世界上怎么会有闻起来香、看起来也不错、但是味道如此一言难尽的东西啊！
好在烤肉的味道还不错，酱汁里加入了梅子，带着丝丝甜味，虽然是鹿肉但是除去了腥味，火候也刚刚好，汁水很足。
如果单卖烤肉的话这家店确实对得起它里面的客流量。
伊时一边往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听着周围人的聊天。
“啧，今天的酒是不是掺水了，酒保——”
很常见的纠纷。
“这次祭典城里来了不少外来者啊。”
月夜祭典似乎是现在最常见的话题。
伊时一边听着一边百无聊赖地用搅拌勺搅拌着杯内的冰块，看着冰块融化出丝丝白水。
“就是不知道外面新鲜人类的血肉会不会更好吃。”
……！
伊时的动作一顿。
这句话引起周围共鸣大笑：“我猜肯定会的，那些见过阳光的人，口感真的不一般！”
“我之前喝过一次人类的血，那滋味……啧啧。”
“……”
冷汗突然爬上了伊时的背部。
她好像明白了这里为什么没有人类了。
伊时有了解过之前那段“乱序长夜”的历史，在那段时间里，亡灵们开始啃食人类的血肉用以助力自己生长出完整的血肉，血族厌倦动物的血液说着人类的鲜血更加美味，恶魔则享受于人类哀叹挣扎的情绪……
在那段历史上的夜晚，他们赞颂着人类作为神明第一位造物的不一般——却是作为食物。
在那段时光里，这些夜行种族对于人类来说简直是恐怖的代名词，在夜晚、那些人类的城市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座城市陷入静默，只为了防止自己成为目标。
虽然后面这种行为被他们种族内部自我终止，而他们与人类的关系也在时间的推动下缓和，只不过……
伊时没想到这里、或者说现在这段时间里，还会有当初残余的邪教徒。
“今晚确实过于安静了。”酒保大概注意到伊时对于手中酒水的不喜，走过来自顾自地搭话：“女士您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还好他似乎没有怀疑伊时的种族，伊时身边那两簇纯粹且强大的冥火确实是很好的掩护。
伊时点点头应了这句话，一边咬紧牙根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冒险家传记诚不欺我……只不过这个消息有一点过于劲爆了。
稍微有一点缓不过来。
“我建议您以后可以多来看看。”酒保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杯子上面反射出周围的景象：“我们这里时不时会举办一场‘羔羊宴会’，相信我，您体会过一次就会迷恋上这种感觉。”
伊时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刚刚咽下去的食物叫嚣着想出来，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也许吧。”
似乎伊时冷淡的反应并没有打击到酒保想与之交谈的心，只见各式器具在他指尖翻覆，很快就调好了一杯全新的饮品。
“月光露，口感比较柔和，我觉得它与您十分的相配。”
是一杯渐变的蓝色。
伊时抬眼看着推过来的酒水，没有动手。
一旁漂浮着的小蓝凑近了那杯酒水，火焰瞬时变大，吞噬了这一杯液体，随即又飘起，化成冰霜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一点点飘下。
酒保轻微摇头，似是对这种浪费行为表示惋惜。
不过他眼里的火焰又马上亮了起来。
整个酒馆的声调突然都低上了几个分贝。
酒保露出了一个微笑，虽然在伊时看起来十分可怕。
“看来不用等以后了，美丽的女士。”
伊时的心跳仿佛都变得缓慢。
“看样子我们今晚，就可以来一场小小的宴会了。”
酒馆里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刚踏入这里的男孩身上。
灰发褐眼，熟悉的贝雷帽。
——是那位卖给伊时报纸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