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无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英轩楼。
他还抱着一丝希望，看看有没有光灵幸存，更想看看诗人是不是会出现。
他要质问诗人，平日里装成个好人的模样，为什么会容忍这种惨剧，为什么要这样冷血。
大楼依然巍峨，牌匾还是那么鲜亮。
客人们正在散去，一个个满面油光，兴致盎然地交谈着，看来是得到了非凡的满足。所有窗户都敞开着，大概是要散掉浓烈的血腥气。大汉们用铁铲和刮刀清理着碎骨残渣，国师手下的峨冠博带，跟在后面不断施法，一道道水流冲向地面，一阵阵热气又把它吹干。一群侍女和杂役踮着脚，小心地把花瓣洒在各个角落。
看来，用不了一天时间，英轩楼就会焕然一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无方不敢去想象厨房的场景。
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惨景？那个传说中的宋大师，能把光灵炮制成什么美味？他的阵营，既然这么流行吃人，那么有朝一日，光灵都吃完了，大家也会互相吃起来吗？
无方踉跄着，走到厨房门口。
他的一颗心猛烈跳动着，手脚发抖，站了好一阵，才掀帘而入。
他以为会看到很多尸体、很多血肉、很多白骨，但是并没有。
到处都冲洗得很干净，案板、刀叉、锅碗、盘碟，都摆放得齐齐整整，没有任何血腥的痕迹。帮厨们来回穿梭，端盘送盏，显得很是平静。
无方东看看，西看看，走到一排洪炉大灶边。
大灶共有五具，由英丰朝歌的著名灶师梁不遇为英轩楼特意打造，有一人长，半人高。
当初英轩楼落成，四方文人墨客都来歌咏，还有人说这灶建得太过铺张，会浪费很多柴火，受热也不均匀，做不出什么像样的美味。
但是另一些饱学之士则认为，这种大灶，配上烘笼大锅，正好展现了英丰博大浩瀚的情怀，而且炉火熊熊，烹调出的食物更加绵软烂熟，无论高官还是平民，商贾还是边军，都再好不过。
几个帮厨看到了无方，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一个当头的，走到最中间的大灶旁，示意无方揭开锅盖。
无方皱着眉，小心地揭开。
一阵浓白的蒸气扑面而来，让他睁不开眼。
他看不清锅中究竟，只能感觉鲜汤沸腾，白如乳汁，散发出一阵刺鼻的香味。
“怎么，不来一碗？”当头的帮厨笑道。
无方心头一惊，旋即是一阵烦恶。他把锅盖朝旁边一扔，就要出门。
众人拦住了他。
帮厨指了指灶台边：“认得这个吗？”
无方呆住了。
那个在大堂里英勇搏斗的红发光灵，竟然还没有死。
雾气蒸腾中，她就像躲在灶台后，只露出了头和肩，却睁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无方，在向他求救。
无方只觉得热血一下涌上了脑门。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往自己身前一拖。
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命，也要把她救出去。
手上一松，他身子噔噔噔朝后急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周围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无方看看手里，再看看锅里，顿时毛发直立。
红发光灵的整个身体，竟是煮在滚沸的汤里，已经肉烂骨酥；而他的手上，却抱着一颗活色生香的头颅，从脖颈处整齐地割断开来。
无方浑身僵直，再也动弹不得。
帮厨怜悯地看着他：“英雄救美？不容易啊……老弟不如和大伙一起，尝尝这人间美味，也算是跟她亲热过了……”
无方木然看着帮厨。
“这锅老汤，放上了十八种珍奇配料，光辉海鲍、忘川红蛇、金湾羚羊角、贝戎九头蛇胆……”帮厨闭上眼，贪婪地闻着香气：“光灵下锅后，又加入了八十一种鲜香调料，施放份量、顺序，都极为讲究，稍有差错，就出不来这种乳白亮色！保鲜的功夫也是一绝，全靠大师独门秘功，才能蒸了这么久，还鲜活如新，把你蒙得一惊一乍，笑死个人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
“也就大掌柜看咱辛苦，给留了一锅！知道这些端出去，能卖多少钱？行了！别老抱着了！哟！她在对你笑！笑得这么甜——”
无方慢慢把红发光灵的头颅放到灶台上。
来到这个世界，他第一次，真的想动手杀人了。
他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帮厨，慢慢咬紧了牙关。
正要动手，一个巨大的身影突然冲进来。
“饱！不！再！不够！我！给！”
竟然是那个压制住他，让他看着小光灵被杀的胡大少手下。
无方眼睛微微眯起。
“啊呀呀呀——有！头！这！吃！”
蛮子扑上来，大手一张，就要抓住红发光灵的头颅。
无方急忙一把抢过，侧身挡住。
帮厨吃吃地笑起来：“还想护着呢？吃了她的肉，再把这脑袋舔干净，送到旁边铺子，下面缝上点皮，填上点料，不也一样找乐子么？”
另一个跑堂也附和：“大师的风干术，那可是全大陆都响当当的！保证你玩上三五个月，也鲜亮如新，跟新婚之夜一样，哈哈哈——”
胡大少手下嚎叫了一声，眼珠子血红，朝无方逼近。
他的皮甲上沾染着很多血渍，已经变得乌黑。
显然，他也认出了无方。
无方右手把头颅护在身后，左手屈肘，想挡住蛮子。
“吃！死！你！找！”
蛮子长相笨拙，出手却很快，一把就抓住了无方的手臂。
无方的个头并不比蛮子矮多少，但是被蛮子一抓，接着又是一拧，钻心的剧痛袭来，感觉骨头都快裂开了。
他脸孔扭曲，突然想起了忘川海滩上，他刚刚降临时，栖身的那团浓雾。
如果不是靠着那一团混沌，他早就摔死在海滩上了。
如果那是他与生俱来的东西，是不是可以拿来对付蛮子，对付这帮毫无人味的帮厨？
——给我出来，快出来……
无方默念着。
毫无反应。
“出来啊——”
无方吼了起来，嗓子嘶哑，脖子上青筋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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