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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逢春真人的回信便通过灰大送了过来。
刚从地底下钻洞过来的灰大浑身脏兮兮的，楚鸩看完回信，先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灰大丢进桶里洗了两遍，这才慢悠悠地揣着灰大去找季疏。
季疏正好放下画笔，有些诧异楚鸩今日这么早就来找自己，再细看见他怀中揣多日不见的灰大还颇为惊喜：“灰大怎么来了？”
灰大被楚鸩从头到脚每一根鼠毛都洗了两遍，整只鼠脑袋晕晕乎乎的，蹦到季疏怀里还不忘告状：“来给老爷子送信，你不知道刚刚九鸟给我丢桶里差点淹死鼠了！”
“逢春真人怎么说？”
季疏将桌上的符咒收拾到一旁，将灰大放到桌上，示意它桌上的果子随便吃。
楚鸩走到桌边坐下，眉头紧皱道：“老爷子信里只有‘我知道了’这四个字。”
昨夜在季疏提议之后，楚鸩连夜写了一封信，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写了上去，还特意在信尾嘱咐逢春真人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详细告知，可逢春真人的回信却让人一头雾水。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二人摸不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件事从开头到现在处处透露着诡异的不合理，想解密又无从下手。
楚鸩余光瞥到季疏桌上的符咒，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季疏道：“我想去看看那四名弟子被发现的地方，又担心遇上其他人，就画了几张换颜咒。”
主要是担心遇上扶光门的人，以宫黎淼的性格肯定还会再度上来纠缠，而且容亭也在，季疏虽然不怕身份暴露，但是也不想现在就跟他们打交道。
楚鸩随手拿起一张仔细看了一会，“你这换颜咒与我常见的那些似乎不太一样？”
季疏点头，“我的换颜咒是跟白骨娘子学的，与寻常用来修饰容貌的换颜咒不同，这个能由内到外塑骨画皮的换颜咒，只要不是使用者主动解除或者画出来的皮坏了很难被发现。”
受限于天生的容貌美丑，大多数修士都会使用换颜咒来修饰自己长相上的一些缺陷：比如肤色暗黄者会使用换颜咒使自己的肤色变得雪白；皮肤粗糙的也会通过换颜咒去修饰使自己的肌肤达到吹弹可破的效果；眼睛小的会让自己的眼睛变大；身高不够的会偷偷给自己增高等等。
总之，使用换颜咒在修士中属于心照不宣的默认行径，即便有人发现此人身上有换颜咒的效用也不会去主动揭穿。而且换颜咒的可用范围受限，只能作为修饰缺陷使用并不能达到变身易容的效果，因此听到季疏这么一说，楚鸩不由得一愣。
“你竟然还跟白骨娘子这种鬼修有往来？”
白骨娘子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鬼修，据说她生前命苦，不到十岁父母早逝，家中田产被恶伯父霸占，在恶伯父手底下艰难求生。好不容易熬到及笄谈了一个好人家，还没嫁过去就遇上了荒年，被恶伯父当猪崽一样剜肉换钱，就连五脏六腑都被吃了，死后怨气极大，白骨化煞，不但将吃了她血肉的人全杀了，还将整个村子袖手旁观的人都圈禁起来做她的奴隶。
有修士试图度化她，全被她给打了回来，不过不知为何，她将那些被她圈禁起来当奴隶的人使唤了五年之后又都放走了，自己寻了一处墓穴圈地为王开始无师自通地修炼成了鬼修，除了偶尔会在秘境中听到诸如“白骨娘子也来了”之类的消息之外，鲜少见她与外界往来。
季疏以为楚鸩与其他人一样对鬼修有偏见，解释道：“我与她在秘境中交过几次手，也一起对敌过，对彼此印象还不错，离开扶光门之后我身受重伤又无处可去，被她捡回去照顾了几个月……她虽然是鬼修，却没有主动害过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么说这位白骨娘子也知道齐光剑尊假死这件事咯？”楚鸩有些意外。
灰大已经吃饱喝足躺在桌子上睡得四仰八叉，季疏觉得有些好笑地戳戳它圆滚滚的肚子，闻言撑着腮帮子道：“是啊，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她是听说齐光剑尊陨落了特意过来的，我跟应乘是真的打了一架，伤都是真的，被她发现时我正躲在苍穹山附近的一个山洞里，因为没有药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她把我捡回去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给我喂了一堆丹药……事后也跟你一样，让我还债，不过她好一点，让我替她采了两个月药就自己走了。”
突然被翻旧账，楚鸩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那个……我当时……当时只是想留你下来养伤，毕竟你的伤……”
季疏笑得眉眼弯弯，柔声道：“我知道。”
也知道后来把三百灵石换成了丹药偷偷塞进我的储物囊里，还每天变着法给我做药膳养伤，所以我才会不知不觉地在灵籁山停留了那么久。
这些话季疏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看见楚鸩的耳朵像被火烧着了一样红了。
楚鸩跟火烧着屁股一样丢下一句“再去联系一下老爷子”逃了，回到自己房里连灌两杯冷茶下肚才彻底平复了那不争气的心跳。
不就是对自己笑吗？至于那么没出息吗？
楚鸩在心里唾弃自己没用。
另一头季疏完全不理解楚鸩为什么突然跑了，被惊醒的灰大看着落跑的楚鸩有些嫌弃地啐道：“九鸟这没出息的老光棍！”
季疏笑道：“楚鸩看上去还是挺年轻的。”
灰大费劲地吸吸肚子，吸了半天感觉还是收效甚微，干脆自暴自弃地仰面躺下，“老爷子说九鸟天赋卓绝，同样的东西别人学三遍还不会，他边看边学，到筑基境时才十八岁，现在都两百多岁的人了。”
季疏对此非常感兴趣，又追问了灰大几个关于楚鸩的问题，同时用换颜咒捏骨塑肌，成功将自己的样貌换成了一个比较清秀却毫无记忆点的模样。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季疏对着铜镜有些犯难。
灰大只知道吃了睡，睡醒了吃，脑子小小的装不了太多东西，只知道自己的弟弟脑子不好使，所以自己得养弟弟这件事，知道季疏的身份不一般，但并不明白为什么季疏要做这样一张假脸，围着季疏绕了两圈也给不了什么有用的建议，只是呆呆地道：“这张脸很普通啊。”
季疏闻言忽然灵光一闪，又在脸上捏出一道从眉心斜划到下巴的疤痕，为了显得疤痕更为可怖，一边眼睛甚至做成了白色的瞳仁，最后才心满意足地长舒一口气，对一旁满头疑问的灰大耐心地解释道：“我对外一直戴着面具，如果这样的面具下是一张普通到让人记不住的脸，那就是告诉别人这张脸是假的。”
灰大理解不了这么困难的逻辑，但是不知道是听到哪个词让它突然一蹦三尺高，着急忙慌道：“完了完了我忘记告诉九鸟，老爷子就在外面等着了，要是让九鸟知道我肯定会被做成凉拌鼠头吱吱吱……”
急得灰大连人话都不会说了。
季疏一怔，皱眉道：“前辈下山了？”
后山那个封印随时有崩裂的风险，逢春真人竟然为了苍阳派的事在这个关头下山？
灰大眨眨眼，努力地思考了一下道：“不是老爷子本人，老爷子弄了一个分身御剑带我过来，但是苍阳派戒严，所以老爷子就让我从地下钻过来先报信，然后让九鸟去接他……”
季疏当机立断戴上面具，揣上灰大就要去敲隔壁楚鸩的门，谁知道刚一出门就看见楚鸩已经带着逢春真人的分身走了进来。
楚鸩的脸色十分难看，逢春真人的分身倒是与他本人无异，只不过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想来是化出这个分身对现在的逢春真人而言有些吃力。
季疏皱眉，她知道逢春真人有旧伤在身，并且修为停滞许久，但逢春真人竟然已经虚弱到化出一个分身都这么困难了？
普通人在忙碌时常常会说分身乏术，可修士修炼道家心法，以人力逆天而行，哪怕是筑基期的修士化出一个分身替自己办事都是小事一桩，可逢春真人一个元婴境的修士，此时只是化出一个分身都显得十分吃力。
逢春真人见季疏戴着面具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轻笑道：“行止都跟我说了，还得怪我，忘了灰大这小东西忘性大，一次只能做一件事，又是挖洞又是送信的已经超过它办事的极限了。”
楚鸩扶着他，没好气道：“你送封信过来不就行了，自己没事瞎跑什么？”
逢春真人摇摇头，“这小东西修为低，让它自己从灵籁山赶来苍梧就算路上没被人抓去烤了吃，也得过了好几日才送到，再说了我就是个分身，本尊还在山上看着呢，不必忧心。”
楚鸩冷笑一声甩开逢春真人的手，“谁在乎那封印破不破。”
季疏感觉楚鸩情绪不对劲，“楚鸩……”
逢春真人摆摆手，拖着楚鸩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抬眸看了眼天空问道：“结界设好了？”
季疏坐在楚鸩旁边的空位，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原本看不见的结界现了形，淡金色的流光覆盖在整个小院之上，季疏指尖飞出一抹淡蓝色的灵力，在淡金色的结界上又附上了一层。
“我的时间不多，怕在信中不能说完自己想说的才会特意化出一个分身过来。”逢春真人道，“行止猜测得没错，我与灵源关系确实没有他口中说得那么要好，但也不是你们所想的那般毫无交集……”
三百多年前，彼时刚筑基还没有道号的逢春真人颂端，在师父的默许下和师兄弟们背着行囊，拿着武器下山游历，恰好结识了正在苍梧城中奉命捉鬼的苍阳派弟子秦源和苏观雪。
秦源彼时已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正在等待机缘结婴。兽修与其他道修士的不同就在于他们的修为与自己的灵宠息息相关，灵宠资质太差也会影响修士的修为境界，秦源当时的灵宠只是一只三尾狐，修行进度缓慢，因为拖累主人境界竟让那只厉鬼有机可乘逃脱了。
“秦源因此重伤，我与师兄弟们出手相助，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收服那只厉鬼。”逢春真人说这话时仿佛往事历历在目，脸上溢满了怀念的笑意，顿了一下又继续道，“那只三尾狐性格太犟了，跟秦源一样犟，秦源明知道自己的灵宠修为难以提升就是不肯换，导致迟迟难以结婴，而三尾狐因为自己拖累了主人，想要以死谢罪，好在苏观雪及时醒来拦住了它，可是它还是以二尾之力强行断了它与秦源之间的契约，变回一只普通狐狸往山中走，此后不知所踪。”
季疏有点难过地低声道：“兽修与灵宠之间的关系本就是同生共死，灵源真人与他的灵宠三尾狐也是重情重义，不肯放弃彼此。”
季疏难免会想到自己前世的经历，她不怕死，但是她不理解前世为什么在她苦苦支撑之时，她一力扶持的宗门却不能站在她的身后与她共苦，放弃她，伤害她，甚至剖了她的元婴……
楚鸩感觉季疏有些物伤其类，于是像安抚蔓蔓一样轻轻地揉了揉季疏的脑袋，轻声道：“遇见对的人、对的事才值得如此付出，否则就又是一段狗咬吕洞宾的笑话了。”
季疏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逢春真人看看楚鸩又看看季疏，露出一个暧昧的笑。
楚鸩白了逢春真人一眼，追问道：“后来呢？”
“秦源醒来后，我们陪着他在山里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只狐狸，就连附近的山头也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也不知道是它故意躲起来了，还是被其他妖怪吃了。”逢春真人语气里充满了惋惜之意，“我们谁都不敢劝秦源，还是他的师妹苏观雪以师门急召的借口将他带回苍阳派这事才算结束，这也就是我与灵源相识的起因。其实那会我跟他并不熟，他半条命都没了在床上躺了几个月，醒来拖着重伤的身体一定要找他的狐狸，我们甚至没做过正儿八经地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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