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先请过常氏安，这才落座。
保仙在门外候着，不叫院子里一干仆侍有机会听壁脚。
屋内常氏看乔氏面色算不得好，心知他近来为着女儿的婚事多有操劳，故而心中有再多不满，也不曾表露出来。
“满珠的婚事固然要紧，然而你自个儿也要注意些身子，到底是五个孩子的爹了，要知道个度。”
乔氏连连应是：“昨日满珠也是这么说，她是个好孩子的，很是孝顺长辈，我说什么她都肯听一听。”
“满珠也大了。”常氏点头，“满安那个奶爹是哪家的？听说你女婿做主给搭了媒，有没有这回事？”
乔氏一愣，他确实有听院里人说过，却不太知细节。他手头上一堆的差事，如何操心得来这么多。
他略捡了些自己晓得的事情来说：“是有这么回事，庞氏做主将满琦院里头的闻词许给了满安奶爹钟氏家的女儿。他那个女儿如今也有十七八岁了，跟闻词岁数差不大，事是订了，日子还未定下来。”
常氏听罢，也知乔氏是又犯迷糊劲了，只怕根本不曾过问，听过一耳朵闲话就丢开了罢。
然而他到底不好说什么，只道：“你是忙了些，女儿多，事也多，未必能事事亲为。然而你需得有个较量在心里头，免得出了些不该出的岔子，到时候叫别人听笑话。”
“这……”乔氏唯有一项叫常氏看得过眼的优点，便是什么都敢问，所以他当即就要问了，“还请公爹指教一二，可是这桩亲事不美？”
常氏被他这白楞楞的一问噎得不行。然而这未必不能算作是乔氏的一项优点。
“闻词到底是满琦身边的老人，一直做通房养的，只怕心性不比旁人坚毅。有些事庞氏未必能看顾周全，你这个做公公的过问一二，也是合情理的。”
“也是，若是一时迷怔了，只怕这孩子难免要钻牛角尖。我会将此事安置妥当，若是他自个儿能想通便罢，若想不通，也不能出些旁的差池来。”
“你晓得便好，世人总有各自所求，然而并非事事皆能如意。”
这话听着似乎意有所指，乔氏嗅出一丝敲打的味道来。
“公爹，既说到这，我也有一件事煞是为难。”乔氏轻声叹息，“我那姨母家的小子素来叫家中娇惯了些，然而又正合年级，与满珠自小相识。若是两厢有意，我也愿意求一求将两个孩子凑做一对。”
常氏点头，“你既这么说，想来也是有顾虑。”
“确是如此。敏若样样都好，唯独性子太活了些，还有些孩子心性，恐怕难当管家职责。我思来想去，辜负这番缘分也不好，若说硬要凑合，也恐平生怨怼，还是不美。”
见常氏只点头，并未说话，乔氏心里稍安定，又继续道：
“我听说也有些人家，肯先迎两门侧夫，略晚些娶正夫进门的，不知公爹可曾听闻过？又或许其中有没有什么讲究？若是没有，我也想着这总归是个法子，免得伤了亲戚间的情谊。”
常氏就是等着这出戏呢！
“律法也只限侧夫不超二数，若说伦常，也不曾讲究过先后，看来是并无定论，全凭各家心意而已。”
不过他话锋一转。
“然而这事虽不受限于规则与礼法，却也实属少见，日后为满珠择选正夫时，未必不会有影响。”
乔氏心下一惊，这倒是他未曾设想过的了。然而一想也觉得确是有道理，不然为何世上大多人做的事情、遵循的顺序叫常理，少有人干的叫偶然呢？可见总是有弊处或不便的。
若是日后相看人家，因此叫人有处指摘、挑拣，那不就是自己害得女儿吗？
“那依公爹来看，是否有什么两全之法？我实在愚笨，总不周全罢。”
“若是先将满珠的正夫人选定下，再择侧夫，则也没有什么落人口舌的的地方了。”
乔氏点头，然后又不禁尴尬起来，“此等大事，还请公爹帮忙做主。”
常氏听出他未尽之意，知道他确是能力有限，在亲事选择上到底气短。然而乔氏进门已多年，他是个什么样的、有多大能耐，早早看了个清楚，故而也不觉生气或不满。
乔氏到底是比旁人多几分自知之明的，这便足以抵平其它缺陷，谁能不说他也有几分聪明呢？若是没有分寸，什么都要大包大揽，握在手上不肯放，那才是愚不可及！
所以常氏没有说难听的话，只道：“你将孩子们看顾好便是了，婚事上，我会相看着。”
乔氏忙应是，“公爹选的自然是最好的，若有些旁的杂事，女婿定当尽心尽力，不出差池。”
常氏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娘家那边，就由你自个儿安排吧，此事衍霜回来前也得有个定论了，不能叫她到你娘家去挨脸子。”
事情既然已有说法，那便是照着做便是，这等小事乔氏还是能应付好的。他到底有这么多年长房正夫的阅历，故而承应下来，便立马亲自下了帖子给娘家。
事了，他想起公爹的敲打，便将妙琴叫来问话。
“大姐儿院里头那个闻词，婚事说得怎样了？”
妙琴低垂着头，闻言只是眼睛打了个轱辘转，“闻词么？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听说庞正夫都将他家的请来了，只等着定日子罢。”
“这事办得略有些急。”乔氏按了按脑袋，“大姐儿可说了些什么不曾？”
“姐儿怕是、怕是还不知这事呢。”
妙琴连忙上前替乔氏按头，心道这上回讲起来也没见乔氏过问，约莫是常主夫今早又说了些什么，他那边手眼通天，应是听到了些风声。
故而他也不再遮遮掩掩，将他所知晓的都捅露出来，别看他只在院里伺候，其实听的八卦也是一点都不少呢。
没法子，谁叫成日里围着一亩三分地打转，也就听些个闲话解闷了。
“就是姐儿去了府城后，庞正夫才张罗着给院里头那些没留用的仆侍们指了人家。唉，也是，总归是到了年纪，再留未必不会有那些个不安分的闹出丑事来。”
乔氏闻言不禁皱眉，他因着事情总是太多，精力不足以包揽一应大小事，故而庞氏进门没多久，满琦的院子里他就并不太伸手去了。
收不收用人，虽然全凭满琦心意，但赶着满琦不在的功夫打发掉人，在他看来是很不妥的。
难不成是庞氏过妒？这等行径已不是一句防备院里的闹出丑事就可以轻轻揭过的。
“庞氏这么个操办，底下可有的人闹？”
“闹么——那倒没有。”妙琴掂量着开口，“庞正夫是个管家极严的，加上安排公正，是而没有人说闲话。只是……”
未尽之意，就是仍有不周全的。
“只是什么？”乔氏果然顺着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闻词他自个儿还没想开，听说是伤心得很，院里的活都怠懒了好些。庞正夫倒是宽容，放了他好几回假，容他休养。”
乔氏偏过头扫了眼妙琴，“你是打量着糊弄我不成？便是心里头难受，还能差事都抛一边？庞氏能容得了他？”
妙琴尴尬一笑，吞吞吐吐道：“说是真得了什么大病那肯定是说不上，若说是装病也不是，我瞧着像是心病呢，不是几服药能医的。”
“胡来！”
乔氏一拍桌子，很是生气。难怪今早公爹特挑出来点他，这幸得是公爹宽待，旁的人家不得将做女婿的骂死挤兑死？这到底是他于治家上的不全，庞氏的不是，更是他的不是。
这庞氏也真是的！还想着他大家出身，管家不需得他干涉操心，哪知是这么不能容人的，行事上做得太不体面，便是他自个儿明事理些，替满琦做主抬了个闻词又如何？非得强行扭了人家一颗心许了外头去，他们陆家又不是养不起了！说来说去，还是嫌碍着他的眼了，要借机将人撵出去！
妙琴不敢说话，唯恐乔氏的怒火将自个儿给燎着，他可犯不着为外头的将自个儿搭进去，那不是缺心眼吗？
等乔氏缓和了心情，又恨恨对着他道：“这种事你以后少支支吾吾地绕着圈说，上回我还寻思你这野了心的在这叨叨些什么风言风语呢，原是埋了个坑在这管挖不管填的！下次再有，仔细你的皮！”
“是是是，小的再不敢有下回了，凡事定叫主子知晓！”妙琴连忙陪着笑认错，不敢装蒜。
“此事到底不能一笔糊涂账带过去，你且去把那闻词招来问话，由头你自个儿想去，不必叫庞氏知晓。”
妙琴心中叫苦，然而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只一口应下。
等到下午乔氏歇过晌起来，妙琴果然领了人亲自来见他。
却说那闻词虽一时犟起来将自个儿身子都拖累得狠，却也实实在在是个通透人，心中既有份难得的真情，也有些纯善，叫乔氏都多看他一眼。
虽知道乔氏是肯替他做主，也不曾说过庞氏一句坏话，只说自个儿不知好歹，放在旁人想都想不来的婚事不珍惜。还说庞氏怜他做主自个儿贴补十两银子替他填嫁妆，他却只一门心思攀富贵，又说了好些个自轻自贱的话，说得妙琴都跟着抹眼泪。
乔氏此时亲见了人，也倒真生出了几分怜惜，不光为着他几句话，也为着这形销骨立的可怜模样，更不用想旁的人见了心里头该有多替他难受！
如此一来，心中对庞氏的不满也从一分变三分，故而当场替他做了主要将他提给满琦做侍夫，有意不给庞氏留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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