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为只要对这个世界温和一点,它就会放过她。
那是冬天,风从破碎的窗户灌进来,屋子里冷得能把骨头冻裂。她和淼淼蜷缩在床角,听着门外粗暴的砸门声和男人醉醺醺的叫骂。
她捂着淼淼的嘴,小小的身体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阮云琛当然软弱过,她曾经试图求过情。
她记得自己打开门的时候,那个人站在外面,满脸的横肉,笑得很冷,手里的烟头被随手按在门框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
“求我?”那人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你爸欠的钱,你这小丫头片子还得起?”
那时的阮云琛还很小,小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僵在那里,任由男人把她推到一边,闯进屋里掀翻了她们唯一的桌子。
她看着那些稀碎的碗碟、洒了一地的冷饭,愣愣地站着,浑身的血液像是都被冻住了。
从那天开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软弱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办法软弱,因为她身后还有淼淼。她不敢倒下,不敢露出半点裂缝,否则那些早就磨刀霍霍的人,随时都会像野狗一样扑过来,把她和她仅剩的东西撕得粉碎。
所以她成了刀。
锋利、冷硬,锋刃收敛时,藏在鞘里无人可见;出鞘时,便毫不留情地切开所有试图逼近她的东西。
软弱?
那是淼淼昏迷时,她坐在病床前偷偷握紧的拳头,是她每一次被打倒在拳场上又咬着牙爬起来时的喘息,是夜深人静时她手里攥着那张欠条,走在冷风里的每一步。
“别给自己留软肋。”宋祈说过这样的话。
她深知自己已经有了软肋。
她有淼淼。
可如果再多出一个……阮云琛皱了皱眉头,视线扫过男孩低垂的头顶,心里一瞬间有些烦躁。
她不该问,也不该多看。
可......
人心这种东西,是最难揣测的。
阮云琛甚至连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都揣测不出。
男孩埋头看着习题册,肩膀微微塌着,细瘦的脖颈在光线里看得分明。他的手攥着笔,笔尖静静地停在习题册上,肩膀微微绷着,像是还有点发愣,生怕刚才的那话是错觉,或者只是她随口的玩笑。
阮云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愣什么?不想来就当我没说。”
她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仿佛前一句话只是随口一提,根本不值得多加解释。
男孩猛地抬起头,神色慌乱又急切:“想来!”
那一瞬间,他的嗓音脱口而出,带着一丝太过明显的急迫,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东西,又怕自己下一秒就失去了。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立刻收敛起声音,低下头去,指尖局促地攥着习题册,动作有些僵硬。
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台灯的光圈依旧柔和,却在时间的推移中悄悄地往下塌了一点。
那一小片光亮勉强撑着桌面,落在男孩低垂的眼睑上,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窄窄的一团,安静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存在。
阮云琛没有再说话,视线有些飘忽地落在桌面,手指随意地敲了敲木质的边缘,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无意间划破了沉默。
她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台灯的灯泡上,那盏旧灯已经开始泛出一点微弱的热意,光晕外围的暗影也有了些模糊不清的波纹。
时间好像也随着这光圈一点点拉长,拉得安静而疲惫。
男孩坐在那里,起初还局促地捏着笔,指尖僵硬地停在纸面上。
但渐渐地,他似乎也安定下来,背脊微微放松,轻轻翻动习题册,沙沙的声响混在屋子里的静谧里,像是随风飘进来的灰尘,一点点落下。
阮云琛抬眼看他一眼,心里莫名觉得这场景有些奇怪——这间空荡的屋子,这盏摇摇欲坠的台灯,还有那个安静得不像话的男孩。
好像这一切本不该属于她。
——真是够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靠回椅背,手指敲在桌面上,声音缓慢地消散开去。
屋子里光线静谧,台灯的光晕打在桌面上,将一切细节都勾勒得清晰而柔软。
阮云琛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男孩身上。那脏兮兮的小脸,眼睑下方的阴影,以及那双安静到近乎克制的眼睛。她很少认真地去看他,每次都是匆匆扫过,带着一点刻意的疏离。
这会儿,她却看得出神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没有问过男孩的任何事了。他的名字、他从哪来、甚至他平时在做些什么——这些话她都没有开口问过。
不是不想问,而是……没敢问。
阮云琛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从小就懂得怎么把自己封闭起来,不被外界的情绪和善意所侵蚀。
那些软弱的、脆弱的、需要被接纳和拯救的感情,她早就放弃了——放弃别人,也放弃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想,人活着,总该有个底线的。可她的底线太薄了,一旦破开,里面全是软得一塌糊涂的肉,谁戳一戳都疼。
所以她不问,也不探究。
但这个男孩,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这里,拿着习题册,埋头写写算算,好像什么都不需要,好像只要一盏灯、一张桌子,他就能坐上一整夜。
阮云琛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口的硬壳好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响起了一声极轻的碎裂声。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问:“你叫什么?”
声音是突然的,像是一枚小石子落进平静的湖面,漾开细细的涟漪。
男孩的手一僵,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他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目光闪烁着,有些慌乱。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什么话来。
阮云琛微微皱了皱眉,眉间的线条淡淡的,语气却依旧平稳:“没有名字?”
这句话透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催促,不容躲闪。
男孩低下了头,肩膀微微缩着,手里的塑料袋被攥得更紧了,皱巴巴的袋角像是快要被捏烂。
他嗓音低低地说:“有……他们叫我‘二狗’。”
——“他们”。
谁们?
抛弃他的人?责骂他的人?雇他干活的人?
阮云琛想问,可话到口边,她又止住了。
男孩说完,像是把心底的什么东西掏了出来,又立刻把自己重新蜷缩了起来,像是一只无处可藏的小兽。
屋子里安静下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瞬,台灯下的光线变得更加沉默。男孩低着头,微微塌着肩膀,像是怕她会说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审判。
阮云琛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脏兮兮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这个名字让她心里那块硬邦邦的壳又被轻轻碰了一下,像是裂缝里透进了一点寒风,吹得她的心窝微微发凉。
——别问。
别问。
阮云琛这样告诫自己。
每个人的过去都有一堆见不得人的烂泥,挖开只会弄脏自己——男孩的名字,男孩的出处,还有他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这些她都不该问。
她本可以像过去那样,把自己的冷漠当成一堵墙,挡住所有的好奇和善意。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
就像现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心里堵得慌。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一丝微弱的声响,像是风吹过陈旧的铁门,不动声色,却落在人耳里,格外清晰。
“那个……”他开了口,嗓音带着点低低的沙哑,像是夜里飘过的风,谨慎而试探,“我得走了,码头……码头的活,去晚了,就会被别人接了。”
说话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塑料袋的提手,那副神态很安静,却透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局促。
阮云琛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男孩的身形在灯光下拉得细长,单薄的肩膀微微绷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背着什么重担消失在夜色里。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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