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秋剥栗子的手一顿，瑟瑟看向庞氏。
“主子，我、我寻摸着留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也都没用，就只喊人把关林那妇人单独关柴房，又叫两个仆妇轮流盯着，不叫离人眼。”
“张家的我也叫他们先回了，雀云如今毕竟是他们家的人，这半个月他们也只关家里，没怎么他，我寻思着还叫他们带回去啊。其、其他的人我俱都打发了，哦对，还让他们别在外头瞎嚼嚼，敲打我还是知道的。”
他声音渐渐小许多，很是没有底气，“小的没理解错吧……”
庞氏轻哼一声，“谅你也不是个笨头笨脑的。”
点秋顿时松了口气：“主子，那这事再是怎么个章程，等那关立荷回了叫人去拿来么？”
“关家那个轮不到我收拾，等着叔叔们的信儿吧，”庞氏用手帕接过板栗擦了擦，并不入口，“待会儿拿钥匙把我陪嫁里那两只梅瓶择出来，就一只红玳瑁，一只绿琉璃那个，分别叫人送去苏侧夫和蔡侧夫那里吧。顺便问问关起来那个怎么安置，是送过去还是先关在咱们院里？”
点秋又惊又喜：“哦哦，两位侧夫人真好，小的待会儿便安排下去。”
庞氏也抿着唇，面色稍霁：“别傻乐了，再找个中人去张家把雀云那个混帐东西发卖去，另拿个二十两给张家人。”
点秋一下子苦了脸，“主子，万一人两个又肯安下心过日子呢？”
他说完，又怕庞氏骂他，忙道：“主子，不是我多嘴，我听说这些天张家只把雀云关在家里不准出门，也给吃给喝的，估计人张家的都认了。”
庞氏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自己当初也没逼着雀云那崽子嫁给张家，都叫他们先自己选、没选的再由他帮着安排不是？那安排也都是他们自己认的，这早干嘛去了？
奈何点秋还没修炼到家，不知庞氏心里所想，一时吓得厉害：“小的多嘴了，这就去安排！”
说罢头也不敢回，轻轻放下剥好的栗子，连忙跑出门去。
庞氏也不叫他，冷哼一声：“糊弄我还想和乐，做你的春秋大梦！”
益臻园这边，二仪正比照着名册清点院里新送来的物件，一面将东西归置各处。该送库房入库的、该摆去各房的……再五花八门，也要归整齐全。
这些时日，园子里就没有几天清静的。只有外头的东西成抬的往院里来，好不容易清空了这一块，另一处又叫人堆满了。
原本还觉得宽敞少人气，现在都不知道该往哪里下脚。
这还是侧夫没进门，等过上几个月，还不知要吵吵闹闹得像什么样子。
仪书幽幽叹气：“只怕往后的日子有的闹了。”
“他们闹他们的，你可别莽头莽脑地往里头撞！”仪画皱眉，压低了声音，“到时候人多起来，还不知道要多出多少耳目，我们兄弟二个少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仪书瞥了眼院里搬抬的下人，一时只觉烦躁：“院里的也就罢了，外头的也来掺和，都盼着姐儿不好，恨不得抓到点把柄来。”
“也唯有我二个真真切切地想着姐儿罢了，”仪画也不痛快，“好在姐儿心里都知道。”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声叹气。
益臻园的局促，不光园子里的下人看在眼里，连常氏都略有耳闻。
这也是家中人丁兴旺的烦恼，地方拢共就这么大，想破脑袋也摆布不开。
原本满珠一个，倒还宽裕，可若是成了婚就不方便了。两个新人都塞到后院东西相对也不像话，若是一个放前院一个放后院也不好看。总之是怎么安排都不好。
常氏算是为着满珠头都想破了，前头的人选，中间的制式，后头的安排，一路麻烦。
“算了。这是前世的冤家，偏要我这个长辈操心不断。”
一旁的保仙忙奉茶，宽慰他：“珠姐儿素来是个乖巧孝顺的，主子也是爱重她才肯下这番功夫啊。听常掌柜说她如今很是沉稳呢，可见果真是婚事定的好。”
“也算对得起我和他父亲的良苦用心吧。”常氏摇头，“不过益臻园确实小了些，只是再不好挪动，两边也有安排，打通都不能够。”
保仙也没有好主意：“孩子们如今都小呢，还不到另辟府苑的时候。”
常氏不禁偏头打量他，却见保仙神色坦然，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意。他这才按下狐疑，只当没听到。
房里一时沉寂，却听见院外人声渐近，听着像是长房的两个侧夫。
常氏略一沉吟，猜测两个女婿也是为了院子的事情而来。然而等两个人进门将那件家奴偷奸的丑事禀告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这实在是更叫人愤怒的破事一桩。
这倒并不是常氏替庞氏被仆从糊弄失了颜面而同仇敌忾，相反在他看来，这是庞氏的失职。
可是往深了想，雀云这个小小的三等仆侍所仰仗的是谁呢？仅仅是关家女吗？
他深感不屑，一个狂放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蠢笨东西，还够不上这样的抬举。但若硬要说是她那个干亲白氏，恐怕也不尽然，这样一个奴籍出身的下人，在府里认出一箩筐的干亲，要只是为了他自己日后的钱利声名，常氏倒要夸他一句敢谋划。
归根结底，还是另两房养野了心，越发不知足了，如今手也是伸得太长。三房是不成气候的，不提也罢，二房嘛，他看是时候要修一修枝杈了。
保仙看在眼里，知道常氏这次是气狠了，这样的节骨眼闹出来，倒也不是件坏事呢。
常氏生完气，自己也品过味来，他得要借机发挥，一气将顾氏的爪牙拔除才是啊。寻常闹一闹，不痛不痒很快就过去了，过两天风声过去又叫那些人蹦跶起来怎么行？
他要的，绝不是宅院里小磕小绊的你来我往。就是往近了想，他的孙女满珠不正缺个宽敞的院子么？
常氏如何运作下头的晚辈不得而知，总之，府里很是战战兢兢了一阵，两个上头的大当家斗法，不知牵带出多少小虾米，往年间吃下肚的如今只有往外吐的，丢差事挨板子事小，往外头发卖、送官府的，那才是凄凄惨惨戚戚，好不可怜！
各房各院，日日都能看见拿麻绳串成一串的，哭哭啼啼叫人撵来撵去，难怪人都说一丘之貉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会儿看，真是好生形象！
如此惶惶终日已是半月有余，该清算的俱都清算了，侥幸逃脱的，这会儿也老实夹起尾巴做人，府里的日子总算是清净了。
至于顾氏，孙辈们都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级，是时候迁出府去颐养天年了。如今别管愿不愿的，也要打起精神欢欢喜喜领着几个弟弟们到别院去日子，这次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顺着台阶下就能一笔带过了。
腾出来的大把院子、屋舍，常氏俱都安排好工匠修缮，只待分派新主。常氏这次铁了心要将三房划拉个泾渭分明，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他倒要看看往后还有哪个自作聪明的敢四处钻营。
不得不说，这么一倒腾，整个陆宅都松快起来，剩下的人一下子从惶恐过渡到自在，总算是有了新奔头。
益臻园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就不准备挪窝了。但是这个园子的左右两边和后头，现在都可以空出来了。
细节部分，常氏就全权交给了贺寿回来的乔氏操办，一来，他如今是名副其实的一家主夫，事情多的很。二来，他渐渐觉得乔氏清闲过了头，多少有些碍眼，必须得给他找点事做。
扩园子的事情倒不算特别麻烦。三面的房子都是同一批修建的，不漏风不漏雨，还算新。只是多少有些过时，要下功夫找好匠人翻新，这里面多少要费些心思。
至于开两个侧门、补几堵墙这样的小事，那就更简单了，把想法要求吩咐下去，底下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操办，陆家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下人，乔氏这一回是可以做甩手掌柜来了。
等到新园子扩好都归拢进益臻园的范围，给满珠抬十七八个小侍都尽够。
虽然每日早出晚归，但园里的变化陆满珠都有看在眼里。她把事情分派下去给二仪，只提点两句，并不过问细节。
她要的不是两个只会讨欢心的小猫小狗。日后园子大了什么人都想插一手，到那时考量二仪的就不是她了，胜负落定之时，代价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好在二仪都有颗玲珑心，知道分寸，偶尔娇蛮些只是他们有心展现给她的意趣，在外头的人和事面前，他们还是端得住的。
她不过问最好，他们未必愿意将那副心计谋算赤条条展露在她面前，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恐怕反倒会伤情分。
陆满珠怀着乐见其成的心态看待屋里头这些男儿家，拌嘴也好，暗流涌动也罢，皆是个人为自己的谋划，她就像手里攥着鱼饵的人，高兴撒一把，看着底下的鱼儿争相冒头抢食。
不过她觉得这样悠闲的日子恐怕长久不了了，待到园子落成，人是真的要多起来，到那个时候，她又变成落入池塘的鱼饵，只看哪条鱼儿能吃得多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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