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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很是火热，都在为新年和二房满钰的婚事忙碌。
这还是陆家自庞氏进门后的第一桩喜事，所以都很重视，也有意借这个机会一扫往日的压抑，让下人们别再风声鹤唳。
当然二房的大喜事跟长房是没有太大干系的，满钰的事情自有关正夫操心，所以他们更多在为年节做准备。
今年的年节很不一样，新的年礼要送往姚家和乔家，另一则，姚家不在本城，路途遥远，他们要提前将聘礼送去姚家，趁着年前陆家的商队最后一趟去都城，运送聘礼的车队就可以顺路搭一截，到地方再分道扬镳，回程也可以作伴。
姚家和常氏的娘家都在一处，但是常氏要留在家中主持事务，脱不开身，他也不准备跟着聘礼一道去，没必要。
但是他还是派了齐氏跟着过去，就当是给姚家子做脸，也算是做长辈的看重，姚家、常家还有陆家都体面。
乔氏作为姚氏子未来的公爹也不能偏心，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很重要。乔家是他的本家，外人少不了几分关注，所以这种时候最怕比较，处理不当，落人口舌，日后又是一桩官司。
所以乔氏特拜托蔡氏借个伶俐人给他，蔡氏身边的陪房林氏贤名在外，办事周全，很知情识趣。又经慎重考虑，选定乔氏陪嫁中一个张姓管事婆和林氏一同主办，张管事和乔家本家有几分姻亲关系，算得上族亲，叫张管事代表也很体面。
陆衍霜也支了自己一个远房姑母帮着操办，陆姑母不算陆家主支，但是在陆家的生意上有建树，手里管着不少产业，经营上有成绩，每年陆家主宅办年宴常有她一席之地，身份够、有面子情，足以彰显陆家对常家这门姻亲的重视。
这样的安排既是陆衍霜对次女婚事关心，也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外祖常家虽同在陪都云霁城，却不及姚家人丁兴旺，善于钻营。陆家生意虽广布各行各业，在本地锦绣一团，但放眼都城却寂寂无名，若是能借此姻亲牵起两地商路往来，日后想要于都城有一席之地，也不必苦于没有门路。
陆衍霜并非守成之人，她虽是板上钉钉的未来陆家主，但她的抱负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女承母业……
于是，赶着腊月的凛凛寒风，陆家商队与陆姑母、张管事、齐氏以及林氏，便带上长龙般的聘礼运送队伍，喜气洋洋地踏上了前往云霁城的道路。
若是一切顺当，便只等来年正月尾，再带着姚家子和他的嫁妆返程，届时二月春暖花开之际，陆满珠便可以与这位贤淑公子小见一面，安心等待三月的新人入府。
严冬冱寒，滴水成冰。而室内炉火正旺，花鸟房内的仆从捧着绿叶葱葱的盆栽放回架子，抬起胳膊擦去头上的薄汗。
放眼望去，此间如四月暖春，一派花团锦簇，四时草木竞肥争绿，更有百花齐放，蔷薇吐芳，牡丹如画，好个争相斗艳。
姚管事拢着皮袄掀开帘盖进来，照常巡视一圈，特多看了会儿墙边摆的一盆茶花，油润的深绿叶片间，只几朵圆溜溜的骨朵，坚实的萼叶严丝合缝的将里头的花儿收拢，任谁也窥不得其真容。
一旁机灵的仆从凑过来，还没说话，先打了个哆嗦，这儿略有些冷。
“姚管事，小的方才还看过呢，长得好好的，半点问题也不曾有。”
姚管事神情不见放松，“一边去，没你的事。”
仆从讪讪然退到一边，一肚子的巴结都咽下肚去。也不知道今日又是谁惹了姚管事不爽，叫他挨了牵连。
他侍弄着手里的活计，偷偷分出心神瞧着姚管事在那株茶花边打转了良久才走开继续巡视，不禁在心里想：“好倒是盆好花，只可惜不曾开放，铁蛋似的没动静，也不知还开不开了？若是开了，颜色又如何？”
满珠穿着厚衣于桌前看书，然而这书只是本游记，乃是前两月书铺里一并寻摸来的，不知是哪个家道中落的败家女掏空家底，将这本祖上传下来的手札凑了搭头换成钱财。书铺里无需这样的家藏，全都丢在库房里吃灰，她闲来无事便捡了几本打发时间。
这手札中记录的是一位方姓文人半生游历山水之见闻，粗一翻阅便觉意趣无限，品读下来更是如身临其境般喜乐相通。
所记有山野悠游，有市井穿行。有独坐亭阁、浮白载笔的闲然事外，也有银光如烁、高与天齐的苍山雪景，有渔船往来络绎、渔鹰兀立的海平如镜……
山川形胜虽美，但最叫陆满珠欣喜的，绝对是游记中所记载的各地风土人情、服食居行。
唯一遗憾的是这位方姓文人提笔之时并不侧重这些生活琐碎微末，且时过境迁，寥寥数语，恐怕参考意义大于实际，不能全数信依。
但如果有四五分的可信，其中的收获也绝对可观。
想到这里，陆满珠心生喜悦，待这本不起眼的游记越发细致小心，又特寻一锦盒将它归置，放于书架上。
此事不急于谋划，待她寻得机会，培植一批可信之人，届时不论是自己亲去，还是另安排人手，自然可以探寻求真。
眼下，对越发临近的婚事，陆满珠终于是满意胜过厌烦。内宅之事虽叫人疲于应付，但成婚之后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能分得几间铺面，养一班子自己的人马，少了耳目自然能便宜行事。
仪书打发了门外的小子，亲自端了茶汤来伺候。得了满珠应允，他便施施然跨过门槛，将托盘放在桌边，两手捧着杯盏要喂她。
陆满珠将身子往后靠，浅呷一口，任由仪书扯下襟前的帕子替她擦嘴角。
待他低下头去收拾，这才问：“怎就你一个？”
仪书抬着下巴，眼神幽怨：“仪画忙着调教新来的下人呢。姐儿可是要仪画伺候？”
“你是越发说不得了。”满珠轻笑，“可是新来的惹你生气了？也是，像你这般聪慧可心的实在难得，笨手笨脚的倒是不少。”
仪书不禁心花怒放，开开心心寻了软垫来跪在一旁替满珠捏腿。
一边捏还一边抱怨起这些日子所受的气，恨不得一股脑将肚子里的火倒腾出来。
“婚事当前，加之园子修扩，是缺人手，原先的人也不够用了。还是事情办得太匆忙，那些新来的不知规矩，只能辛苦你们二个细细调教。”
仪书听了又心头如蜜：“姐儿说这话好生分，这是小的们应当做的，能为姐儿排忧，是我们的福气。”
满珠便伸手摸摸他的脸颊：“瞧着清减了，你自去我的体己里拿二十两银子，过年想置办些什么也同我讲便是，不必在这些小事上委屈自己。”
被满珠这双含情目注视，只觉一切尽是甘之如饴，便是立即为她身死魂消也愿意。
“先再辛苦些时日，待侧夫进门就好了。”
仪书大起胆子将头轻轻靠在她大腿上，声音小小：“姐儿长得好快，眼见着就要成家了。”
他字字用力，仿佛哽咽，待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他头上轻柔抚摸，更是落下泪来。
“小的心里略有些不适应，常常有梦，然而梦醒又生惶恐。”
他也知道自己在逾矩，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已不是下人该做的，他的心似乎野了，跳出教条规矩，违背多年来的循规蹈矩，有了本不该有的奢望。
这份奢望让他管不住自己的心，他本该好好藏起这副模样，继续做个乖顺的下人，高高兴兴的等待男主人进府。
姐儿成家是莫大的喜事，却因他的私心添了晦气。
满珠轻叹一声，弯腰将他抱起，看他像只猫一样把自己贴进她的怀里，既觉得他三分可怜，又有两分惹人笑，余下思绪纷杂，无从寻摸。
他自小在她身边伺候，这份情谊，又与秋四不同。他一向是很好的，办事周全，有几分俏皮，却不失稳妥。
她知道他是用心的，这份用心不是因他陆家仆从的身份，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无动于衷的人，在那份本心之外，他的全情投入她一直知道。
感情才是最骗不得人的东西。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小时候他替自己拍背那样：“哭得像只花脸猫，明早眼睛要肿起来了。”
仪书将脑袋更用力的深埋进她的肩窝，两条胳膊穿过她的腋下，紧紧环住她的腰背，哭得抽噎。
满珠失笑，盖住他的脸胡乱顺毛，另一手将他更用力地揽住。
“好了，好了，哭一哭，就当过去了。”
她将袖口贡献出来，静静等他情绪平复。
不去问，也不做承诺，她知道他会好起来的，她们都会振作精神，更清楚地明白自己所能拥有的，懂得该怎么做。
作为这个偌大家族的长房次女，她所能拥有的太少，需要考虑的太多。她的少而聪颖教会了自己如何隐藏内心的想法，怎样一步步达成所愿。
她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学习取舍，而直到今天，她失去的仍比得到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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